第六小节 亲王
“我们的王储殿下在干什么?神学?他为什么不去上神学院?”
院长大人不满地卷起嘴唇,图馆的纪录被他卷成一卷敲着桌子:“看看,看看。《神道学》、《系统神学》、《海德堡要理问答》、《神学大全》……《仟侮录》、《教义手册》、《三位一体》《反异端大全》……:《论国王与教皇之权力》……嗯,他不是想发动第三次圣战吧……”
“明明是个不错的孩子。对吧,‘漂亮小子’?”
他瞧着墙壁上悬挂着的,如同真人大小的画像愁眉苦脸的抱怨。
在撒丁,政府和半政府机构、法院、学校和政府驻外机构的大厅,会议室,办公场所都必须悬挂女王(国王)的画像,但海军军事学院院长办公室里的这一幅与其他地方有所不同——画面里不仅仅是身着深红皇家衣袍的女王陛下,还有她的丈夫朗巴尔亲王——女王坐在宽大的扶手椅上,袍袖上并无任何装饰,因为她抱着出生不过一月的小王储,但她的袖里却是异常宽大并饰有豪华的钻石。这些钻石与白色纺织品和金丝锦缎制成的衬裙交相辉映,十分耀眼。她身后的朗巴尔亲王身着传统的黑底金纹骑兵制服,肩膀上披着红色丝绒,缀满了珠宝的短斗篷——画家手法细致而充满感情,亲王黄金纽扣上的家族纹章清晰可见,一只手臂保护性支撑在椅背上,另外一只手臂自然地垂在身侧,握着骑士佩剑;年轻的女王陛下唇边带着一丝温暖满足的笑意,戴着皇冠的头颅微微地靠着丈夫的手臂,仿佛从那里可以获得无穷的力量与勇气,属于最尊贵者的权杖横放在女王的膝盖上,压着王储襁褓长长的下摆,象征着他继承者的身份。背景是华贵的丝绒帷幔,上面绣着皇家的纹章。
这是他们一家人唯一的一张画像。托马少将收到这份珍贵的礼物之后不久,就传来了亲王被刺杀,王储失踪的噩耗。
“漂亮小子”是朗巴尔亲王在军校读时的绰号,因为和同时入学的学生相比,他相貌俊秀,质彬彬,看起来就是一幅弱不禁风的样子——那时候高年级生对新生的捉弄,折磨比现在还要可怕——他们经常要低年级学员长时间地伸臂平举体操棒,或者双腿在桌下伸直,还经常处罚新学员俯身在一根柱子上做出游泳的姿势,如此等等。新学员不得违抗命令,他们能说的唯一一句话是“是,长官”!……朗巴尔的成绩优异,为人和善,能够严格地遵守每一项规定,因此很少能让他们抓到小辫子,不过那时候的托马少将却是个惹祸胚子,一天到晚的捣乱,作为他好友的朗巴尔也不得不跟着受了不少池鱼之殃,最糟糕的一次,他们被泼了一身冷水后在冬天的夜晚走正步,结果坚持了2小时之后他晕倒了,朗巴尔向高级生请求代替朋友完成余下的惩罚——他独自一人走到天明,结果高年级生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找过他们麻烦。
现在的高年级生要温和得多了。但这不代表他们没有办法修理那些刚入学的小羊羔们——这也是亚利克斯绰号的来由——“他们称他为‘白爵士’,”托马将军耸肩,:“在这方面,你儿子比你干得更好。”
白爵士不是人,也不是封号,是当地特产的一种白色大理石,它的某些特点,非常微妙地,和撒丁的新任王储十分相似。
*(据他了解,这个位面的人类族群中确实有天生无法产生色素沉积现象的个体——巫妖就此拒绝调整肤色),细密(巫妖喜欢遵守规则,善于遵守规则),难以捕捉(巫妖喜欢隐形术,善于隐形术)……他的成绩毫无瑕疵。
最重要的……冰冷。坚硬。
“真是太可惜了。你没法看到那孩子有多像你。朗巴尔。品学兼优。寡言少语。”
……画面上地亲王微笑不语。一派温尔雅。就像他认识地朗巴尔一样。从外表上看根本就是个只拿过钢笔和餐叉地诗人。
就算和他在军校中呆了3年。军队里呆了5年。这种错误认识依然牢固地占据着他地脑袋。直到那一天。听到好友居然要放弃他在海军中地大好前程和女王结婚地托马恶作剧般地给玛丽亚陛下写了二十七封求婚信——圣母保佑。这个“漂亮小子”只差一点就能成为撒丁最年轻地一个将军!这简直就是极端浪费!最可耻地奢侈!——假如实在需要一个丈夫地话。他也是未婚贵族男子。若是女王陛下觉得他面目可憎……他还认识很多英俊洒脱。才华横溢。就是运气不怎么好所以有点郁郁不得志地贵族青年……结果为了这件荒唐事儿两个朋友前所未有地大吵了一架。并且毫无悬念地动了手。托马将军这才知道朋友地拳头也是很硬地——他带着两只青黑色地眼圈。破裂地嘴唇和折断地肋骨参加了那场盛大地王室婚礼——因为他不想和朗巴尔那样往脸上擦女人用地遮瑕膏。虽然为此他失去了伴郎地资格。
“当然。他要比你……混蛋地多。”
说完这句话托马少将就沉默了下来。说出来或许能够让那些贵族与抱有期望地老派军人们一连开上好几场通宵舞会或者用一整个夏天地狩猎来庆祝。……脆弱。懒惰。拘谨。无能。愚蠢。散漫。意志薄弱。缺乏勇气……这些即便是生长在宫廷中地王子们也很少能够避免地缺点与那个二十八年前被女王陛下抱在怀里地小面包。现在地“白爵士”完全无关。他甚至足够冷静。足够淡定——好像身体里地血不是热地。或者是脑子里住着个存在了上百年地幽灵——无论是褒扬。赐予荣誉还是他人地拥护与崇拜。都无法激起他地一点点热情。就算是申请跳级。也只是为了图馆里地珍藏。
他原本可以成为一个非常成功地领导者。
新生们眼中的失望是清晰可见的,能在这里的都是聪明人,他们不会看不见那份埋藏在礼貌与平和之下的疏远。
王储需要的教育不是如何寻求拥护,而是如何接受拥护,这个问题是在此之前没人能够想到的,真是悲惨,海军军事学院的教育者们没有一个能够预料到……预料到了,也无法解决,就好像你能把面包塞在一个人的嘴巴里,却没有办法让他正常的咀嚼并且咽下去一样。
“我该怎么办?朗巴尔?负点责任,那是你的孩子。”
*
亚利克斯用一只左手抱着心爱的宝宝以每分钟120步,每步约5厘米的速度直线向宿舍走去,因为右手要用来向教官与高年级生行礼——向十几小时前还是同类的小羊们还礼——他已经成功跳级。肩章与制服,待遇,宿舍都有所不同,最令不死者高兴的是,二年级生的裤子是长裤,而且宿舍距离图馆更近一点。
现在已经是晚自习后,在就寝之前还有难得的30分钟自由时间,很少有人在外面游荡,除了那些不幸的,被惩罚走正步的小羊们,他们反反复复地在操场上走来走去,自己喊着口令与次数,尽其所能地消耗着所余不多的体力与精神。
走在他身边的是劳尔,这个家伙居然也和他一起申请了跳级,然后继续和他住在新的两人宿舍里。
劳尔空着双手,所以抢在亚利克斯之前打开了房门,然后开灯——自从这个不怕死的室友尝试了那个奇妙小配方并且成功了好几次之后,就好像找到了跟随在亚利克斯身边,不断为他提供些小帮助的理由——亚利克斯并不认为早上多出五分钟的睡眠时间可以令一个人这样感激涕零,不过他也懒得追究。
他更多的心思放在那颗亚历山大石上面,今天在海军博物馆里展开的课程居然提到了那颗亚历山大石,作为一颗意外得到的变石,它蕴含着的力量让亚利克斯迷惑,但它坚定而固执的秉性也让不死者无法将它当作一颗灵魂宝石——红宝痛恨寂寞,金绿崇拜强者,松石忠诚于神灵,而亚历山大石,你需要的是什么?巫妖的灵魂无数次询问,始终没有得到答案。他也曾经查阅过许多资料,猜度它所需要的东西,却还是徒劳无功——它真应该谢谢每一个法师或者说是巫妖必备的无限耐心——虽然亚利克斯有想过抹去它的自我意识……但终究还是没有动手不是吗?
不过很显然,外界的资料是无法与海军军事学院所有的藏相比拟的——就像是亚利克斯借出来的几册中,变石首次被发现于东加西侧的山区,年轻的亚历山大公爵率领他的军队征讨叛逆,宿营的时候,挖掘地灶的士兵偶尔发现了一块“祖母绿”,他们将这块宝石献给统帅亚历山大公爵,回到营帐的亚历山大却惊讶地发现,祖母绿变成了红宝石!于是他立刻向士兵们宣布,这是上天与神灵的旨意,他们必将得到胜利!——之后他们果然凯旋而归,时值公爵21岁生日,他就将这颗新发现的奇异宝石镶在了自己的王冠上,并赐名为“亚历山大石”,并且一直带着它东征西讨,成功地将东加的国土拓展到现有面积——因为亚历山大石被称为“白昼里的祖母绿,黑夜里的红宝石”,极为爱戴这个统帅的将士们请求公爵同意,将自己的旗帜与战袍全部改为红绿两色,那种由对称的红绿色块拼起来的筒状袍子现在只有马戏团里的小丑会穿,不过在那时候,随着亚历山大公爵和他骁勇善战,忠诚可靠的军队的名声渐渐响彻东西两个大陆,他们的衣着也在中世纪中后期被其他国家疯狂的仿效,如果你手里也有着如同亚利克斯手中的珍贵藏本,就能够看到,那些羊皮纸上描绘的士兵,基本上所穿的都是这种有趣的双色服。
不过令这位亚历山大公爵深为遗憾的是,就在数年后,一场突如其来的海上战役中镶嵌着亚历山大石的王冠从他的头上脱落,掉入大海,怎么也找不回来了。虽然他成为大公后,所打造的新王冠也镶嵌了亚历山大石,但还是不如第一颗那样硕大完美。
……啊,在图片上看到的东加大公王冠上的宝石果然不如自己身体中的这一颗……说起来……好像那场海战发生在现在的撒丁北海附近……巫妖默然。
昨天借到的珍藏本里面似乎有关于这场海战的详细描述呢……只要好好地加以联系,整理,恢复,也许能得到一点有用的东西——不死者觉得,除了不怎么可信之外,这颗宝石还是很不错的,尤其在模拟与伪装方面。
劳尔隐蔽地观察了一下他们的寝室,一切如常,所有东西都整整齐齐的放在原位——除了亚利克斯昨天借回来的,按照规范,所有的必须按照大小尺寸从高到低,同高度的颜色由深至浅的以桌右上角为排成一列,底边必需一线平齐,现在有一本突出来了,只有两三毫米,但被教官和高年级生抓住了,“白爵士”的不灭神话就要彻底破灭了。
他立刻按住那本的边角,企图将它推回原来的位置。
纸张传来的触感有些异样,劳尔所有的动作骤然停住——但已经晚了,一霎那间,本中隐藏的危险品就引发了最为强烈的爆炸!
劳尔条件反射地做出了保护动作——对他身后的亚利克斯——他听到一声略显尖锐的轰鸣,周围全部是白色的烟雾,他感觉到自己还站着,实际上已经被气浪悬放在地。
亚利克斯空置的右手作出一个奇妙的姿势,如果劳尔是费伦大陆的法师或者与法师比较熟悉的人,他就不必这样紧张了——前者已经释放了“法师护甲”,无论是尖啸的碎片还是翻滚着的不祥白色粉尘都没能伤害到他一分一毫。
但不死者周围的空气还是异常迅速地冷却了下去——白雾逐渐散去,珍贵的籍残渣犹如满天星斗那样飘散在宿舍的每个角落,一片侥幸留存下来,不足半英寸的页,带着古怪的焦痕缓缓地,缓缓地飘落下来……落在亚利克斯的鼻尖上,上面穿着双色服的士兵与他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