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薄荷糖渣

“我拿到这张设计稿的时候呢，其实感到非常的可惜。不是因为它画在作稿纸背后哈，而是因为我得知这张画稿的原作者并没有在设计领域继续深耕下去，我也不知道个中缘由，只是感觉这是时装界的一大损失。” “我们专业人士都能看得出来，这张画稿并非简单的绘画作品，而是具有一定设计功底的设计稿，其中具有专业的身材比例和可实现的细节，还有令人动容的主题。其实就是画稿背面的这篇作，写的是‘我的朋友’。” “这两条裙子是这位女同学为她最好的朋友专门设计的，她之所以把设计交到我的手上，是因为她的朋友至今还在期待她的设计师梦想可以实现，还在期待能穿上她设计的裙子。我也算是为她和她的朋友完成这个心愿吧。” 设计师演讲结束，掌声雷动。 陈淼有些呆滞，t台中心那个美艳的身影渐渐模糊起来，掌声也仿佛越来越遥远。她隐约，看见那块墨绿色的黑板上白粉笔字写的“我的朋友”，看见那一张堆满籍的课桌上的作稿纸，看见教室门前的走廊，看见两个穿着校服并肩行走的背影。 然后它们幻化成湿漉漉的一片，在眼睑下方晕开，又幻化成身边这个短发的身影。陈淼搂住这个身影，在她颈边磕蹭，被她嫌弃地推开。她的发尾黏附在潮湿的脸上，她的眼神凝滞，又把陈淼扣回颈边。 陈淼流着泪，但也挂着笑容，嘴里含糊地重复着“严珂你真好”“你真的好好哦”“这两条裙子好贵吧”。 严珂勾唇扣着陈淼的脑袋，手指顺着她的头发划拉下去，“我不得不承认，陈孚里那句他会为你的梦想兜底，刺激到我了。这段时间我开始反思自己，我不知不觉丢掉了自己的梦想，可你还在认认真真为我保存着。这两条裙子，就当是我为自己的梦想买的单吧。” 严珂从手包里掏出纸巾，陈淼接过来自己擦泪。 “我们观念不同，但我强制你接纳我的观念，跟薛明丽又有什么区别。就像你，从不会劝我转行去做设计，我也不该继续阻止你写小说。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这条路上可以走多久，但我也想成为为你兜底的人。你的真的写得很不错。” 陈淼被严珂夸得一笑，眼泪又从弯弯的眼角里挤出来，“你不是说，就随便翻了两页吗？” 严珂也笑着为她抹掉泪痕，“再哭，你家陈孚里要以为我欺负你了。是，随便翻了两页，不小心看完了。” 陈淼用手背一抹眼睛，又把严珂抱进怀里。 严珂拍拍她的后背，“刚才我在饭桌上的话你别往心里去，那都是为了试探陈孚里才说的，结果你倒好，一个劲儿向着他。唉，看你第一次谈恋爱，我又喜又忧。你这样不长心眼的，遇上的又偏偏是陈孚里这种类型。” 陈淼在严珂的话间渐渐调整过来，松开她拉开距离，认真看着她，“这你不用担心，他的心思不会用来对付我。他真的对我很好。” “你呀你。”严珂摇摇头，“算了，你现在上头着呢，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反正，他对你至少要比我对你好吧，你自己掂量着一点。” 这话说完，严珂往t台的方向看过去。 陈淼也跟着她的目光移动。演讲结束，模特和设计师依次退场，灯光恢复如常，人潮渐渐散开，t台像退潮后的海岸，只剩热闹的余痕。 严珂朝着远处的人挥手，把他们招呼过来，“我让那俩男的去后台替你取衣服，你再陪我逛会儿。” - 后台。 陈孚里和杨燚一人捧着一条裙子，等待设计师们做完最后的打理工作。 滚烫的蒸汽熨斗压过裙边，缕缕白色气流蒸腾上来；刻刀不断打磨中心宝石的棱角，使得镜面光泽更加多彩；剪刀清理赘余的线头，留出一条一丝不苟的剪裁线。 杨燚的目光在两条裙子中间来回游走，“欸，你说，她会更喜欢你手里那条、她日常的风格？还是我手里这条、她没尝试过的风格？” 陈孚里一直“监督”着设计师们的手艺，偶尔慰问一下工作结束的设计，没有想跟杨燚对话的意思。听到杨燚的话，才抬眼看他，“陈淼吗？新风格拿到手会尝试几次，旧风格会更受她的青睐。” 杨燚听了直摇头，“看来，你也不是很了解她。她明显会对她没体验过的事情很感兴趣。要我说，她会对我手里这条裙子爱不释手。” 杨燚偏着头，下颌冲着陈孚里扬起来，得意如刀锋一般为他削出一条棱角分明的线。 陈孚里淡淡一笑，没辩驳这话。他指的不是裙子，但说的都是无稽之谈。 杨燚偏要追着陈孚里的目光，“我知道你不信。但我劝你还是小心点，别怪我没提醒你，陈淼对我真的很感兴趣

，她还特地派了严珂过来打听我的事情。” “嗯。多谢提醒。”陈孚里抿唇，脸上维持礼貌的笑也消失殆尽。 杨燚的输出却没因为陈孚里的冷淡而停止，“严珂提到的那些事情，我只跟陈淼说过。陈淼既然讲给严珂听了，就说明，她是故意引起严珂的兴趣，目的只是想更了解我。是不是感觉很不舒服？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 陈孚里眼波颤了颤。对合作伙伴的基本礼貌罢了。但他没有回话，他知道这话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杨燚手里那条裙子先一步完成打理工作，他挽着裙子在旁边座椅上坐下，两条腿架得很高，“陈淼她是艺术家，是创作者。创作者不可能困在长久的关系里面，这不利于创作。没有新感情的刺激，就无法诞生灵感。” “古往今来那么多出名的创作者，其中不乏一生一世忠贞不渝的。比如，梁思成和林徽因，王小波和李银河，钱钟和杨绛。” “那你要看看历史上有几对王小波和李银河了。能留下来的故事，不过是大家口口相传，谁知道真实情况如何。我接触的创作者可比你多。” “我不需要从创作者的角度去认识陈淼，我只需要从陈淼的角度去认识陈淼。” 陈孚里合上眼眸令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杨燚在尝试从各个角度松动他对陈淼的认知，以埋下怀疑的种子。要命的是，越是知道杨燚的话不正确，越是容易陷入跟他纠缠的陷阱之中，将这些种子越埋越深。 这种完全非理性的出牌方式，让他很难招架。然而，杨燚的牌，还没有出完。 “从陈淼的角度？哈哈哈，你就一点没发现，你跟陈淼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吗？看来陈淼确实瞒得滴水不漏。” “她悄悄翻开下午茶的袋子去看茶饮的小票、看到总价之后长抒一口气，她在你们司空见惯的火焰表演前面、毫无保留地露出天真的笑容，她看过衣服上的价格标签才敢表现出足够的喜欢、因为你说的要买给她。” “你们在一起，她是不是几乎不会跟你倾诉她的烦恼？因为她知道你理解不了，她跟你在一起会很辛苦。” 陈孚里感受到自己不再寻常的呼吸，还有越来越热的血液，仿佛要冲破他的血管。他完全可以在那张淤痕未散的脸上，再添上几道新伤来让他闭嘴。 但他没有。 他忽然想到很久以前，第一次用拳头解决问题的时候，陈俱全的态度比老师要温和很多，他轻轻摁在他的伤口上，“痛吗？这是用暴力取胜的代价。真正的强者，不会用自己的拳头解决问题。”“那他们用什么？”“别人的拳头。” 终于等到手里这条裙子也被设计师整理结束，陈孚里直接从杨燚手边取走另一条，“可惜的是，不管她喜欢哪一条裙子，都只会穿给我看。” 然后，陈孚里抱着两条裙子走了。他回到车里，把裙子小心放在后座，给陈淼发信息，告诉她他在车里等她出来。 得到陈淼的回复之后，他才放下手机。烦躁感浮上心头，他翻出很久没动过的薄荷糖，冰凉的感觉侵袭舌尖，只能尝到很淡很淡的甜。 那些失控的瞬间再度出现在他脑海…… 杨燚的意外出现令他在美容会所的前台当众亲吻陈淼。 他咬碎了第一颗糖。 “创作者不可能困在长久的关系里面……没有新感情的刺激，就无法诞生灵感。” “我不需要从创作者的角度去认识陈淼。” 他咬碎了第二颗糖。 “……她跟你在一起，会很辛苦。” “这些都是你的主观臆断，她如果辛苦，她会亲口告诉我。” “她会吗？” “当然。” 他知道她不会，他咬碎了第三颗糖。 嘴里越来越多的糖渣，依然无法令他尝到甜味，他才想起来去看薄荷糖的包装，“无糖薄荷……”但他还是取出第四颗糖。 有人敲他的车窗，他为她打开车门，探进来的身子鲜活又可爱，她像猫咪一样凑过来闻了闻。 “好香啊，你在吃什么？我也想要。” 他的糖来了。 - 陈淼在车里环视一圈，摇晃糖盒的声响把她吸引过去，看到那只修长的手取了两粒衔在指尖，“是薄荷糖啊……”她伸出掌心去接，却被他扣着手腕勾扯过去，那两粒糖也被他送回糖盒。 清凉的气息扑在她鼻尖上，下一秒就被送进她嘴里。 他的唇被糖腌入了味，冰冰凉的，舌尖也是。他到底吃了多少薄荷糖？ 陈淼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双

近在咫尺、低垂又沉迷的眼睛，他的眼睫仿佛要扫过她的脸。那只不知不觉紧扣她后脑的手，又稍稍使力，她仓皇闭上了眼。 唇舌的纠缠令她的口腔和鼻腔都充满了薄荷的清香，某种意义上也算吃了一颗薄荷糖。但他还没有松开她，甚至越吻越动情，将她越搂越紧。 直到舌尖的凉意开始消散，唇瓣被吮得滚烫，空气仿佛愈发稀薄，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他今天怎么了？要在车里……那个吗？陈淼的心跳越来越快，也感觉到紧贴她的胸膛的震动。 陈孚里松开她的唇，抚上她的脸庞，“淼淼，”低声唤她又吻住她，“淼淼，我好喜欢你。” 陈淼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弄得措手不及，本来就加速的心跳这会儿好像要“夺腔而出”了。她下意识伸手抚摁胸口，被他抓起来放在嘴边吻了吻，她掠过他的唇，轻抚他的脸，颤动的指尖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她也终于说出，“我，我也是。” 陈孚里蹭蹭她的手，埋进她胸口，“淼淼，我总是很想，很想独占你。但我很难感觉到，你真正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