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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逢旧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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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衍慢慢扭过脸,知平说完就低下了头,摸着自己的脸暗自消化那点尴尬。

环没有看出他们的怪异,或者说她不关心这个,一直绕在她心口让她关心的只有一件事,“我们接下来去哪里?要出城吗?”

知平还在犹豫的时候,江衍已经开口拒绝:“不出城,我在这还有些事。”他看见知平转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解释了后半句,知平仅仅停顿一瞬,随后也配合着,看向翠儿认同地“嗯嗯”点头。

翠儿道:“这样,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知平略一思索,她想起翠儿本就是池西县的人,先前香兰笑是她带着自己找到的,她对这里应该会比他们之间任何人都要更熟悉些,“有没有哪里容易藏身的?”

翠儿凭着记忆想了想,回答道:“城北吗?那里巷子错综复杂,听说常有外地经过的人停驻在那里,人流也比其他的地方混乱。”知平听了眼睛一亮,当即欢喜地敲定:“那就去城北吧!”没有什么地方比错综复杂的巷子来得更有安全感,就像她昨日和翠儿在街头巷尾穿行那样,打的主意就是,就算碰见了人她们也能有办法甩开。

江衍站在一边听着她做主意,看着她说话间的神态比先前还要更有神采,衣服已经不是之前那身旧衣,虽然有些灰扑扑的,但仍然衬得她明媚有活力,好似被拐卖到青楼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恐惧和后怕的事情,她还是会不在意地在危险面前为她觉得有意思的事情笑出来,仍然给人一种自在随心的感觉。

这在江衍的眼里,是一种很奇妙的特质,至少他做不到,他的身边也从前没有这样的人。

知平同翠儿说完话,转过头见江衍默不吭声讷讷的模样,伸手往他手臂上拍了一把,“快走,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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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沿着街巷往城北而去,一路上的人时多时少,因为翠儿关于城北多源自于听说,之前也很少去过那片地方,故而往城北去的路她们尽量贴着大街,看着经过的人慢慢变多,道路也渐渐向往两边缩减。

知平本以为她们走到这里应该就不至于碰见香兰笑的人,直到她们穿过一条有些狭窄的街面,却意外在对街看到两个与赵娘子私院内的护院打扮极为相似的人,看见他们时,他们正在街上东张西望,仔细看过街上经过的每个人。

那两人很快就看见了立在街口的知平三人,仅仅是那两人稍作打量确认的时候,知平就已经喊上翠儿,紧跟在江衍的后面尽全力地往城北方向跑去。那两个护院见状,也反应极快地往这边追赶。

本就没有离多远,只跑过两条街后,他们就进入了城北的北市。北市给人与城中央明显不同的感觉,这里嘈杂混乱,人流像潮水一般涌动,支起的摊贩卖着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连一些人的衣着都与周边有着明显的区别。

身后翠儿跟得有些吃力,知平在人与人之间几次差点失去江衍的身影,跑在前面的江衍回头看见,伸手拉了一把她,将她拉到了身边。

知平有些着急地往后找翠儿的影子,看到之后连忙挥手把人叫过来。

他们计划着要拐进下一个巷子好躲开那两个护院的视线,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个年轻的女子提着一个竹篮子从另一边快步走来,经过知平身边时眼睁睁见她一把抓住了前面江衍的肩膀,知平被她这一动作吓了一跳正想出声提醒江衍,就听这女子张口喊了他一声“四公子。”

只这一声四公子,便叫本想戒备的江衍当场僵住,然后莫名乖巧地任由这女子将他拉走。

知平瞪着眼瞧着这一幕,想着后面还有人在追,疑惑之余当即扯上后面还再大口喘气的翠儿跟上前面的两人,直至他们被带进了巷子中一间普通的小院子。

女子等他们都进了院子之后,便上前再将门闩落下,等她转过身,知平也这时才看清此人,一张花瓣样的唇,脸色略黄,扁圆的眼睛盈出一点点水光。

但江衍显然比她情绪更激动,一等到女子停下来,便立刻上前拉住人,知平后退两步在这两人之间打量,就见江衍的眼死死盯住女子,有些急切地问道:“晴儿,阿姊呢?”

知平有些惊讶,但想了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若非本就相识,江衍应当也不会那么任由这女子动手。

晴儿一时伤感起来,抬手拭去眼角一点水痕,“小姐生了病,在屋里躺着。”她声音哽咽悲戚,江衍一听如此,焦急地松开晴儿的手转头便要往屋子里跑,但没跑走两步便被晴儿从后拉住了袖子,只听她急急劝道:“四公子!夫人正在屋里照料,你……”她突然没再继续说下去,好像默认了听的人能明白她未尽的意思。

晴儿一句话便使江衍往前去的脚步定在原地,她看着眼前少年削薄的后背,只能叹口气:“还是待夫人出来,四公子见过夫人后再看吧。”

言罢,晴儿将江衍连同傻站在一边的知平与一边不安一边看热闹的翠儿领到了院子侧面一间小房子里。房中布置粗陋,小桌上一口破了边缘的碗,榻上一床灰布薄被,凳子在这间屋子里是没有的,知平四周打量完便坐到了床边,难掩好奇地看着站在门边的江衍。

“那女子是你何人?”

她开口前未多想,开口后却担心江衍会不会不想回答,但少年虽未转过头,却有认真回答她,“是我阿姊身边的丫鬟。”知平了然,若有所思地歪头,视线慢慢被桌子腿下裂了的地面中,冒出来的一颗嫩绿的小草芽吸引住。

江衍身形清瘦挺拔,立在门边有如修竹插在地里,好似也会同竹子一般节节拔高,寸寸筋骨皆能生劲。安静了片刻,江衍想到点什么,又转过头看着正出神的知平。

“忘记问了,你在私院可有受伤?”

知平翻眼努力回想片刻,摇头:“没有,赵娘子棍子裹了布的。”她又说:“我们要待在这儿吗?会不会叫我们出去。”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不怎么出声的翠儿忽然奇怪地看着他俩,“你们……不是兄妹吗?”她怎么想也想不通,身为兄妹的两人为何一个张口就是我阿姊,另一个不认识自家姊姊身边的人,生分的就像是刚认识没多久。

知平遭这一问下意识想要张嘴辩解,一回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起初说来还是那个白胖子搞出的误会,他们便顺着说了,当时张口哪知道这么快就会被揭穿。知平略有几分尴尬,抬高了头就是不看翠儿的眼睛:“啊这个,不过对外如此说而已,绝非成心欺骗。”

翠儿是一个很会理解别人的人,听她如此一说,便很是体谅的点头,“出门在外,有人相伴总是好过一个人。”

知平也很是理解的点头。

门外一道脚步声,是晴儿走了过来,她只站在门外朝向江衍,微微低着头仍然恪守着家奴的本分,“四公子,夫人喊您过去。”

知平探头,目送着江衍随晴儿离开,待人走了一会儿之后,翠儿忽然道:“他是世家子弟吗?”知平本来正趴在床边蹬鞋子,蹬到一半忽闻此问,她的鞋子还勾在脚上,茫然地睁着眼摇头,“啊,嗯,这个,我不知道啊,应该是吧。”然后对这个问题略自我怀疑了一瞬,转脸继续蹬鞋子。

江衍随着晴儿进到主屋,此时江夫人正从一边撩开布帘子走出来,一直到坐上了神龛前面的太师椅,她才抬眼轻轻扫过江衍一眼,“能活着就好。”说完伸手从旁边小桌上端起一盏茶在手中轻晃了晃,茶盖刮去水面上一层淡绿的茶沫,好似江衍是否从那晚活下来,对她而言并不是让她在意的事情,活着也好死去也好,她的态度都只在那一眼打量与一句客套般的“就好”里。

江衍低着头没有说话,江夫人抿下一口茶润了润嗓子,仅仅是微斜着身子端着茶碗倚在扶手上的姿态,不需眼神就隐隐有压迫人的意味,“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他敛目垂首,摆出晚辈面对着长辈时候的谦卑,“逃出后一路走到池西,进城后又在街上无意间见到了大姐姐身边的晴儿,猜到母亲与大姐姐平安无事,一时欣悦跟了上来,当时正遇麻烦,晴儿不忍不管不顾,故而将我领了回来叨扰母亲。”

江夫人轻笑一声,“倒也不必如此见外。”江衍对此没做声,转而换了个别的问题:“听说大姐姐生了病?”江夫人看他一眼道:“晴儿说的吧。”他便轻轻“嗯”了一声,两手贴在身侧,语气有几分急切的关心,“不知大姐姐生的什么病?可好转了?”

江夫人这时候又发笑起来,但瞧上去比方才意味不明的笑显得温和不少,回回在江家正堂见到时都板起的面孔毫无预兆地软化,眼里总含着的冷意也在此时消减。她唇角含着笑看向江衍,“你能关心你大姐姐,倒也不是没心肝的人。”江衍仍然老实恭顺地微低着头,内心却叫她的话刺得一凛,可细想之后他反而不那么紧张,她做了大半辈子江家的主母,自然不能是个眼盲耳聋之人,就这么一座宅子,有本事瞒过她的又能有几件?

她继续拿捏着说:“从前她关照你,我虽表面不说,心里未必不知道。”江衍随即拜了一拜,将姿态做足。“母亲宽厚,衍儿向来是明白的,大姐姐待衍儿的好,也定然铭记在心里,时时感激。”

江夫人满意地点头,“濛儿受了惊,这几日发热还常常叫梦里的东西魇住,你等下可以去看看她,另外,”她顿了一下,手中茶盖被一丝不苟地合在茶碗上,微抬着下巴把茶碗搁回小桌上,“咚”一声轻响,“你好歹叫我一声母亲,既然团聚了,自然该住在一起,便留下吧。”

江衍默然,抱手道:“只是衍儿还结识了两个朋友,此二人皆已无家可归,可否恳请母亲。”他话尚未说完,江夫人已挥手打断他:“也一并留下吧。”江衍弯腰,“多谢母亲。”

之后江衍便得了允许,撩开那布帘进到里屋。

他刚一踏进就闻到一股清苦的汤药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好似这一脚进的是药铺,屋中窗扇半闭,临近正午外面日头正盛,照的屋内也亮堂许多,能明明晰地看见靠里墙的床榻上帷幔半遮半掩,榻前一张小凳上摆了个铜盆,盆边搭上一条白色的布巾,江衍伸手往盆中清水里一探,不出所料是一盆冷水。

榻上的人身形瘦削,盖着被子也没见多大起伏,江衍站在原地一愣,良久方才缓缓行至榻前,视线落在被子底下的人身上。

江时雨一脸病容,脸色苍白,嘴唇颜色浅淡还干燥得起皮,额际汗珠细密,鬓边的发丝汗湿后结成一缕一缕贴在脸庞,双目紧闭却能透过眼皮看见底下转动的眼珠,像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一般,她在睡梦中也在奋力挣扎,江衍看着阿姊这样痛苦的样子,蹙着眉神情略有哀伤。

他站在榻边拿起一旁搭着的布巾沾湿水,又将布巾拧干,捏着一角凑近了江时雨一点一点擦去她额头的汗珠,只期望这样能让她好受些,他这个阿姊在他有记忆的时候就是个胆小易受惊的性子,如此一遭被吓得生了病,也不知何时能有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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