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巷之春(第2/2 页)

有了，暗渡陈仓！这是她几天前刚从戏里新学到的东西。

手上的荔枝还没有解决完毕，于是她把它们干脆都塞给了那个小孩。好了好了，吃很多很多甜甜的东西后，就别哭了吧？她暗暗想，又回头再看了一眼那小孩，就像小猫一样，一步三回头。

饭桌上，二师兄一脸迷惑地望着不断扒菜、甚至比寻常更凶狠几分的小师妹，忍不住忧心忡忡地开口道，“阿荔啊，今天是怎么了，午饭没食饱吗？呃……还是吃坏肚了，怎么总一个劲儿的傻笑，乖，别笑了，回话先啊。”

林荔从碗口里抬头，只莫名其妙地说了句，“师兄，我觉得我今天……好像看见天使了，我吃饱了，我去救济天使了。”然后她便拿着乘着满满当当好肉好菜的饭碗跑了。

“师父应该早些回来，管管她的野性子。”大师姐笑着接了话，收了碗筷。

不知道那个小孩还在不在，她想。

看着空荡荡的巷口，他果然已经离开了。林荔有点落寞，不过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她只是狠狠地扒了碗里的鸡腿，边回头边往回走。

但是她们比较有缘。隔日不久，她便又在巷子口碰见了他。

那时她才十二岁，这个外来的小男孩儿比她大两岁，可因为营养不良，看起来无比削瘦，脸上写满了腼腆。当时的她心头有三好：甜食。会给甜食的师姐。看起来就很甜的小红毛。

“女孩的心思你别猜。”

这是十二岁时她遇到杰罗姆·瓦勒斯卡后的口头禅。自从她从大师姐那里学会了这句台词，她就靠这句话堵上所有人的嘴，包括小红毛的，也包括她自己的。

比如当师兄笑眯眯地问着又跑出去见新朋友啊，她会摆摆手，一本正经地回道不可说，不可说。脸上挂着掩护大师姐偷跑出去见相好后被抓包时镇定。

再比如谈起有关她突然开始同周边人很积极地讲起英时大人的调侃，她也说，别猜，别猜。再再比如师姐揶揄她的品味，问那个满脸褶子雀斑的红发小鬼到底有什么好宝贝的，她要跳脚说不管不管，她不懂。

即便这样，偶遇小红毛是门艺术，比唱词难学。她无法摸清楚他究竟何时会来岛上，可如果遇到了，她就能兴奋一天，练功时可以再多翻几个跟斗。

对于一个合格的童年玩伴而言，我们不必做户口普查，这尚且没到谈婚论嫁，需要考虑门当户对的时机。对于孩童而言，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他家中如何，压根不要紧。

在十二岁的她这里，一个名字就够了。

或者说，名字什么的也没有那么重要。洋鬼子的名字都太长，弯弯绕绕的，她记不住，也念不准。她只喊他 J，阿 J，小吉，这些绰号普通随便得就像在唐人盆地随处可以被拎起来斩碎的扔进海里就不见的人头。

不过当时的林荔并不知道，这种糊涂账为她在日后与他相见不相识埋下了多少炸弹伏笔。当杰罗姆·瓦勒斯卡这个名字再度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时，至少在第一时间，林荔完全没有将他与过去那个腼腆阴郁的童年发小联系在一起。

毕竟当时的她也不关心太多大人庸庸碌碌的事，小孩的脑子里塞不下太多复杂纠葛，她根本想不到那些爱恨情仇，究竟有多么怖人。只是玩久了，她也渐渐知道他是对岸偷跑过来的小孩，来自马戏团。

“噢，那我们是同行啊。马戏团，马戏团……”她听完他的话后思考了一下，露出了然于胸的神态，“唔……我，唱戏的！可不就是东方戏团嘛！”

他看起来被她的话忽悠得确信不已，眼睛转了转，笑了。

她顿了顿，点点眼前小男孩的鼻尖，露出狡黠的甜笑，意有所指地说道：“除了我们这儿不养马，养猫。”

在十二岁的她看来，他长得就像一只小猫，性格也像。猫是自由的，随心所欲的，它会舔舐她，但偶尔也会伸出爪子，冷不丁地挠她一下——只是出于玩心，还有喜爱。

“怎么样啊，你要不要考虑转行啊？本姑娘带你混啊。等师父回来，我就让他收下你好了。”她时常半开玩笑看着他。

对方只是一脸腼腆又阴鸷地看着她，唇角若有若无勾起，似乎在思考些什么。彼时的她当然看不穿他的心思，丝毫没有察觉到那是太过明显的杀意。

她只是盯着面前小男孩那张一张皱巴巴、明显营养不良的脸，她总是会想，他太严肃了，应该多笑笑，他应该过得开心一点点，为什么要那么严肃呢？

所以没等他过多回答，她就赶着说，“你快吃啊，面要坨了。”

此后杰罗姆·瓦勒斯卡再答什么，她也没听进去了，他或许讲了他的设想，他毁灭世界的暗黑念头，他对于生活的抱怨，他的游戏，但她丝毫不在意。她只忧心忡忡那碗两个人加在一起还吃不完的竹升面。浪费粮食，可耻，可耻。

当然，她也不会知道，她的新朋友本来顺水推舟地靠近她，只是想要利用她，然后杀掉她。他那日蹲在巷子口，不是意外，而是被哈利马戏团刻意抛弃的——为了不弄脏自己的手，他们等着那群守旧秩序的野蛮东方人将这个突然闯入的外来孩子剁碎了扔进海里。

可他遇到了她。

这个东方女孩儿的好感与接纳无意间成为了他在此处的通行证，她是他得以逃出生天的那把保护伞。

杰罗姆·瓦勒斯卡，他之所以被母亲丢掉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在外界看来，他是个疯子，一个天生坏种，一个危险的拖油瓶。他不仅虐杀小猫，行事乖张，更想烧死他的孪生兄弟杰罗麦·瓦勒斯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