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托江山

一进乾清门，便遥遥看到了元贞皇帝南荣庆站在乾清宫的丹陛上，再不见当年少年天子的意气风发，微微佝偻的脊背，花白的鬓角，苍白的脸庞透着病态的青灰。

沈氏哽咽着和众人在丹陛下跪拜行礼。

南荣庆在身边管事牌子朱九恩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前行了几步：“都免礼，风大，快进来，让我看看孩子们。”

上完茶和点心，朱九恩遣散了殿内伺候的宫人。

南荣庆抬手示意他们坐：“没有外人，快都坐下，好久没人陪朕好好说说话了。”

沈氏一串眼泪滚落下来：“皇上，你要保重身体。”

南荣庆眼底泪光闪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沈氏还是从前那个明媚的姑娘。这是个头脑清醒的姑娘，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适合什么。

她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但岁月似乎忘记了在她身上留下痕迹，仍然是白皙紧致的皮肤，玲珑有致的身材，加上身量偏娇小，脸庞又是最不显老的鹅蛋脸，一眼看过去还是个二十五六岁的美娇娘。

东厂和锦衣卫的消息很准确，她确实过得很好，面色莹润，眉眼间的从容优雅已深入骨髓。

从前爱而不得的遗憾和不甘在此刻彻底释怀了。

强迫自己调转视线收起眼中惆怅，南荣庆看向陈桥松弯了弯唇角：“陈将军，你把她照顾的很好。”

陈桥松躬身点了点头：“皇上宽仁是我们的福气。”

南荣庆目光在四个孩子身上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了陈南桐身上，笑意温存：“你是南桐吧？很像你母亲，一双眼睛会说话。”

一踏入这宫禁森严的巍峨宫殿里，连南荣亭都屏息凝视，唯有陈南桐毫不怯场，她起身蹲了个万福，笑得眉眼弯弯：“皇上，正是民女，您过奖了。来之前民女还在想，皇上天威一定是深不可测，现在才知道皇上您就像自家长辈一样亲切又温和，有您这样的皇上，真是万民之福。”

皇帝直笑得眉眼舒展开来，看向陈桥松和沈氏：“这孩子真讨人喜欢。”

南荣庆招手将南荣亭叫到了跟前：“皇祖父的血脉，到现在就剩下了朕、瑶华郡主和你们兄妹，朕这些年做得不够好，将来我大宁海晏河清万民乐业就靠你了。”

南荣亭跪地泪流不止：“叔父仁善，老天会保佑您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这一声叔父，叫的南荣庆老泪纵横，他扶了一把南荣亭让他起来：“过去的事，跟你没关系，我们皇族既然受用了人间最滔天的富贵，自然也得经历一般人想象不到的痛苦，兄弟相残，父子相疑，这就是我们应该经受的痛苦，皇权更替，没有对错，只有成败。”

“这么多年，你虽然远在千里，但东厂和锦衣卫的访单朕一张都没落下，也算看着你长大的，你舅舅舅母把你教养得很好，读得好，功夫练得好，照顾几个弟妹也很有担当，朕对你很放心。”

“回去休整几天，先封你做个郡王，往后跟着朕打理朝政，朕这个身体，能教你的时间不多了，不过相信以你的悟性，再加上你舅舅和梁家的支持，没什么难的。”

南荣庆说完这些，喘息不止，南荣亭忙扶着他坐下，递上了茶盏，他喝了茶缓了几口气，对陈桥松笑道：“朕若不是天子，该给将军行一礼，当年若不是将军抛妻弃子出征平叛，朕哪里还有今天。”

陈桥松忙起身行礼：“皇上言重了，臣当年是大宁的武将，保家卫国是臣的职责所在。”

南荣庆点点头：“将军大义朕一直记着，若不是当年你为护着两个孩子隐姓埋名，早就该封侯加爵了，只是如今物是人非，当年的功勋很难再议起来，兵部有一个左侍郎的空缺，你暂时先去兵部任职，其他的封赏将来由茂林来做吧。”

陈桥松淡然一笑：“位高权重，肩上担子就重，不怕皇上笑话，其实臣在云南倒是很满足，孩子老婆热炕头的简单日子，一眨眼就过去了十几年，皇上不必为臣考虑这些。”

南荣庆眼光掠过他，看向窗外的明媚阳光，眼中迷迷滂滂：“朕也很羡慕你。”

很快，南荣庆敛神：“这些不光是为了你，也是为了茂林，他骤然回京，在朝中毫无根基，若是他舅舅是个白丁，对他没有任何助益，朕这个身子还算争气，好歹又扛过了一个冬天，也许还能有几个月的时间，茂林，以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了。”

南荣亭涕泗横流长跪不起：“孩儿定不负叔父所托！”

南荣庆示意陈桥松将他扶起来：“胡小姐这次可随行？”

陈桥松夫妇和南荣亭俱是一怔，看来皇帝对他们确实是了如指掌。

只怕胡春薇这八品县丞家女儿的身份难入皇帝的眼。

南荣亭忙道：“事关重大，侄儿还未曾向胡家言明，这几日正打算将人从云南接过来。”

见皇帝眼神晦暗不明地闪烁了几下，欲言又止，沈氏忙道：“胡家不曾嫌弃过茂林是一个不入流的捕头家儿郎，两个孩子自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

皇帝思忖片刻，摆摆手：“也罢也罢，既然已经定亲了，就不要反悔了，我们南荣家不能做这样言而无信的事，皇后有个侄女和你年龄相当，既如此……那便算了，想来你舅母看中的姑娘，不会错，朕这几日派一队锦衣卫去云南将人接来吧。”

几人听闻都松了一口气。

皇帝目光落在南荣芙身上：“过几日，芙儿进宫来吧。”

沈氏怔了一下不知他是何意：“皇上，孩子刚到京都，她一直都是跟我们生活在一起散漫惯了，臣妇担心她骤然进宫会惹祸端，万一冲撞了宫中贵人就不好了。”

南荣庆摇摇头：“朕这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了，茂林想要坐稳江山，联姻是最便捷的办法，既然他婚事已定，那就得芙儿来扛起这个责任了，既明想必你们也见过了，是个武双全的才俊，家世、相貌也无可挑剔，朕便把芙儿许给他，定亲前，让皇后亲自教养芙儿。”

沈氏看了一眼南荣芙，南荣芙面带羞涩地低下了头，看来她是中意的，也是，梁云起这样的儿郎，满京都也挑不出几个。

未来皇帝的亲妹妹嫁到梁家，就是为南荣亭稳住了梁家手中的四十万京营兵权。

皇帝又看了一眼陈南桐，眼角的笑意溢了出来：“看见你朕很开心，你陪你表姐一起进宫。”

……

坤宁宫。

梁云起跪在地上哀声道：“长姐，这亲我不同意，你明知道我倾心曼语多年，如今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我马上就要去她家提亲了，为何非要拆散我们。”

梁皇后目视前方，波澜不惊：“眼下是什么局势，你看不清楚吗？鸣则没了，我们梁家的未来就只能放在你身上，世家子弟的婚事哪里能由得自己喜好？况且，赵曼语……”

她哼了一声，“那是个什么货色，旁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只有你被蒙蔽而已。”

梁云起伏地长跪：“长姐，我此生非她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