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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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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事先约定好的厢房,柳令襄还没到。牵云在屋中找了一圈,推门出去,张罗着找来茶具为她们泡茶。范渺渺自往蒲团里一坐,手不自觉贴在衣袖上,感觉那信封的厚度,心里沉甸甸地。她自己是一向不爱理事,所以重生以来,从没打探过柳衔霜的过去,知道她嫁过人,新寡了,也都或多或少是从外人口中听说来的。

其实柳衔霜这个人是很神秘的,在柳府里,因为辈分大的缘故,和她关系亲近的人或许只有柳樟一个,而身边伺候的金妈和牵云,一个保守,一个糊涂,像她经历的许多事,从她们口中说出来时,大概已经变了味,不是原先那样子了。

而今方才发觉有人在窥视她的生活。这一点很让范渺渺毛骨悚然,原以为依旧是平静不起波澜的日子,好像风波即将到来。

还没等到柳令襄,先迎来刚才说去禀告师父的小道士。他站在门外,道一声歉,说道:“小姐,道友随天一道师前日出去布道了,这几日都不在观中,倘若有什么需要交付,请交给小道就是。”

范渺渺向他回礼,说她们没有东西交付:“多谢小道长告知。”

小道士便又行一礼,请她们自便,随后告辞离开。牵云空手而回,说道:“令襄小姐说得不错,今日算是白来一趟了。不过小姐,你以前分明很看不起二爷的,说他向来懦弱,表面上是一心求道,实则却是逃避现实,只知一味沉浸在虚无缥缈的幻境里自我安慰。”

这一番话,牵云复述时,也将那种鄙夷的情绪学得惟妙惟肖。范渺渺一笑,顺势问她:“哦,我以前这样说过的吗?”

牵云连忙点头:“当然。但我知道小姐是很关心二爷的,那年二爷外出布道,受伤回来,老爷他们还在外面,全赖小姐细心照料,才使二爷化险为夷。也是那次,二爷和小姐的关系明显好了许多,虽然小姐嘴下依旧没有留情,还说他‘笑处无微涡,浓阴郁不开’,还嘱咐我们尽量少去搭理二爷。”见她小姐露出思索的神气,又道,“其实小姐你还点评过别的人,像是令襄小姐,太太她们。”

范渺渺心想,这柳衔霜倒有妙嘴一张,刚想细问,就听见柳令襄在背后轻咦一声,不怀好意地问道:“牵云你说说,你们小姐曾经说过我什么话?”绕到身前,见她们主仆二人都不搭讪,不免哼道,“我就知道,你以前没少讲我的坏话!”

范渺渺笑说:“陈年旧事,何必再提?况且,我们也不是在说这些事。”

柳令襄想,自己也并非完人,以前的事,就任它过去了,不然讲起来大家都讪讪地,脱不开面子。她便岔开话题问:“二叔还没过来吗?”

范渺渺道:“怪我事先没有打听清楚,我们来得不巧,他这段时间外出布道,没在这观中。”

柳令襄说没什么:“我本来也不是为他来的。”

闲谈着,两人结伴回了柳府。柳千亿也派人过来问了,听说人没在,倒没表什么态,只有赵氏小声嘀咕:“怎么就去布道了?二爷这是不想要再回来吗?”

范渺渺就笑:“人各有志嘛。”

柳令襄也道:“就是嘛。”

赵氏看她们一眼,已经不纳罕她们两个沆瀣一气,摇了摇头,叹一口气,自走远了。柳令襄见状,也说要去查账,挥手走掉。范渺渺回到院中,将牵云叫进屋里,一面让她坐,一面循循善诱:“我有些话要问你,也许你有疑惑,但需得如实说来。”

牵云道:“小姐只管问。”

范渺渺问:“你觉得从前我是什么样的人?”

牵云道:“小姐当然是很好的人。”

“是吗?但我以前和令襄小姐、太太都不和睦。你刚才在道观还说,我讲过她们不好的话。我讲过她们什么话,你还记得吗?”

“当然那是因为令襄小姐和太太不好。”牵云想也未想,张口就断言。

范渺渺苦笑一番,提醒她仔细回想。牵云于是偏着脑袋,想了想,似乎很拗口一样,舌头捋了好几遍,才终于给讲顺了:“小姐你说,太太她兼有妇人的殷勤和哀怨,过于小家子气,至于令襄小姐呢,经常莽撞,虽然这一点蠢相尚且还值得褒奖,然而她总是情绪上脸。”

这点评倒毒辣,但细细品味,竟也说得有一两分贴切。范渺渺不禁对柳衔霜更加好奇,但要了解她,恐怕从牵云这里入手是不明智的。

范渺渺想,虽然牵云常年在柳衔霜左右伺候,但她没心没肺,旁人视角难辨真假。又因为柳衔霜这个人明显有自矜内敛的倾向,她嘴上说的,心内想的,或许又与表现出来的并不一致。不然,何以从她对柳令襄母女的点评中,隐约透露出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非难?

之后,范渺渺又旁敲侧击地向牵云问了一些柳衔霜的旧事,为免她生疑,其实也不敢问得太过详细,但心中多少是清楚了。牵云离开后,她索性将鲁少爷交给她的信封拿出来,搁在案上,手指一下一下叩着椅背,思索该如何是好。

与鲁少爷合作,并非不行,但他手中到底掌握多少柳衔霜的秘密,尚未可知,而她不能总为柳衔霜的前尘往事被牵制,被为难。想来想去,一时也没有眉目,范渺渺便把信收好,连其中内容也懒得去看——即使看了,也是无济于事,不过徒增烦恼。至于鲁少爷,她想,自己对他如今还有点用处,暂时倒不怕他会撕破脸面。

此后闲余时间,她翻看起柳衔霜的信,而鲁少爷那边,大概久不闻她的回复,有些着急了,隔一段时间,就叫人送信给她,接二连三送来了好几封信,都被范渺渺搁置不理,反倒是惊动了府里别的人。柳令襄就借她的口,替她母亲问道:“我见你近日常收到信,是谁寄来的呢?”顿了顿,措辞道,“我娘说,你现在几乎不出去交朋友了,性子闷了许多。这样未见得就好。要是有从前相熟的小姐邀约出去,尽管去玩就是,不必成日闷在府里。”

范渺渺道:“总是无关紧要的人,我们大家都不要理会的好。”

柳令襄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说道:“我没有打听你私隐的想法,不过若有什么为难的,只管和我说,哪怕最后帮不了你什么,也好过你憋在心里。”

范渺渺笑道:“多谢你关心,我确是没什么事。”

见她这样说,柳令襄只好起身走开。范渺渺看着她的背影,回想这几日看过的信,柳衔霜是以自述的口吻,向另一人回顾过往,里面就有提到她和柳令襄结怨的缘由。

一切的开始,当然要从赵氏嫁进柳府说起。按理说赵氏嫁来应当是很轻松的,因为婆家只有一位公公,一向对她和蔼可亲,而唯一的小叔子尚且年轻,还未娶亲,也没有妯娌需要应酬。忽然有一日,柳老爷说要去接回在乡下生活的幼妹,赵氏为此格外尽心打点,但当人被领进门时,简直吓了一跳。柳衔霜在信里描写那场景,说赵氏当场变色,脸上是违心的讪讪的笑容,原本是要上前拜见,但她生生站住了脚,因为眼中万分不情愿。

想当年,柳衔霜还是垂髫小童,却对人物表情观察得如此细致入微。范渺渺心想,也有她父母早亡,幼年独自在府外被抚养的缘故,所以她才会如此敏感。大概察觉到柳衔霜的冷淡,事后赵氏也有过反省,再面对她时,总会嘘寒问暖,好不亲切,但这种关怀,自从柳令襄诞生以来,柳衔霜就发觉了,这是完全不同的——赵氏对她是讨好,是殷勤,是忌惮。

在外人眼里,赵氏对她这位年轻的长辈总是特别对待,她要念,学女红,正官音,无一不是替她找最好的先生来教,连自己亲生的女儿也完全是因为借了她的光,顺道一起。柳衔霜信里说,她知道柳令襄从小就很羡慕自己,但她极厌恶这目光,仿佛一个巴掌轻轻拂过脸颊,外人看不出红肿痕迹,却尤其使她感到难堪。

为此,她总是对柳令襄很冷漠,而小时候的柳令襄也不知趣,见了她老是爱来冲撞,没有一点礼数。后来有一日,她察觉柳令襄忽然改了性子,人前人后斯起来,心中感觉奇怪,忍不住偷偷关注。

范渺渺看到这里时,就想,或许正是十一皇子借居柳府的那段时光?接下来,柳衔霜写道:“听说后来贵客走时,她依依不舍,掉了几滴泪花。府里都打趣,连大兄也在吃饭时向她开玩笑,问她以后要不要嫁给那人为妻。她张着脸,明明什么都不懂得,却稚声稚气地说要,惹得席上诸位都开怀大笑,一片融融氛围。我吃着菜,心里不以为然,但许久都不能够释怀,难道我是在嫉妒她吗?不,不,根本不是,而是因为她童言无忌,她懂什么情爱?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感情,过一阵就忘在脑后了。”但在纸张最后,柳衔霜加了一行小字,“我也许就是恨她的,竟敢这样没心没肺。”

范渺渺心想,她何以会写下这样一段话?实在是很莫名其妙的,继续看下去,此后,柳衔霜对柳令襄便多了一些冷嘲热讽,尤其在旁人打趣柳令襄时,她就摆出讥嘲的脸色,渐渐地,柳令襄也不准大家再要讲了,但凡有人讲,准要生气。后来,她们两人的关系更加冷峻,赵氏想要从中调和,然而徒劳无功。

再后来,柳衔霜的信中就很少再提到柳令襄了,因为她认为柳令襄身上唯一值得褒奖的那点没心没肺的傻气泯然消失了。

范渺渺却想,这更加莫名其妙,你既然往常总恨她没心没肺,此刻为何却又迁怒于她?这岂不是自相矛盾吗?范渺渺摇了摇头,展开下一封信,看了四五行字,突然发现信中一直被柳衔霜当作倾诉对象的主角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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