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柳令襄反复向信差确定,家中的来信确实没有那位姑奶奶的,不禁大呼她小气。秋水在旁看不过去,笑说:“小姐,谁叫你故意作弄?”
秋水是唯一知道实情的,因为柳令襄常不在府中,晏庄送到府上的信全是由她亲手转交。柳令襄想象那场面,咕哝说道:“也不知她是含羞,还是带怒?要不然,我再写信回去问问?总不能因为拿真话冒犯了她,便就此不搭理我了吧!”
心知自家小姐说笑,秋水只是不接茬,连声催促她看信。柳令襄转手拆开父亲寄来的家信,一目十行地看过,秋水紧张地问:“小姐,成了吗?”
柳令襄沉默不语,秋水失落,以为大事不谐,岂料柳令襄很快露出大大的笑颜,向她点头:“成了!”
信中,柳千亿向她告知了新亭商会选举新一届会长的结果,在她们意料之中,柳千亿全票当选。
从前因为柳家为贡瓷皇商,在商会选举上,其余三家往往会联合起来,避免柳家在新亭一家独大,也正是因此,上一届的新亭商会会长,当之不让由德高望重的鲁老板担任。而在李家退出商会以后,照说鲁家和陈家更该抱团取暖才是。这个结果一出,叫许多人咋舌不已。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谈蔻亲自登门向柳令襄道贺,彼时柳令襄连家信都还没读完。
门房一路引她进来,柳令襄搁下信起身相迎。两人寒暄一阵,谈蔻就笑问:“你们家一定给出了令另外两家都难以拒绝的筹码吧?”
柳令襄一面说道:“实不相瞒,我们家以‘海棠红’秘法作为交易,请他们支持我父亲当选商会会长。”
谈蔻微微一呆,显然很困惑,但她并未发问,反而笑说道:“秘法珍而贵之,人人觊觎,你们竟敢拱手相让,没有魄人的胸怀,实在做不来此等壮举。”
柳令襄笑道:“我们是商人,生意场上只有交易,绝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谈蔻听罢若有所思,含笑探问:“也就是说,倘若我能够给足筹码,‘海棠红’的秘法,我也可以竞得吗?”
柳令襄不好直接作答,巧妙地回道:“我想,依谈尚你的才干与心气,来日必然烧出新色,那么区区‘海棠红’的秘法,又如何会在你的眼中?”
谈蔻心照不宣,笑道:“借你们的光,儿时幻想,总不算是天方夜谭了。”
送走谈蔻以后,秋水问道:“小姐为何对谈尚如实告知?”
“本来,这事就是要宣扬的,借谈尚的口,倒省去我们许多工夫。”柳令襄解释道。在鲁、陈两家获得秘法之后,柳家就打破了对“海棠红”的垄断,此后出品贡瓷,自是各凭本事。也许从旁人看来,鲁、陈两家占了大大的便宜,但他们一时想不到,柳家掌握秘法数十年,匠人们孰能生巧,早已形成一套完备的程序,而鲁、陈两家纵然立刻将秘法背了个滚瓜烂熟,却要重新打破-重建秩序,必是一个非常耗时的大工程。此外,柳家目前已经将李家几处最大的窑址收归己用,规模既成,照柳千亿的推想,至少半个世纪,鲁、陈两家都很难轻易追赶上来。
她有些感慨:“只是之后,不会再有什么‘柳家出贡瓷’之说了。”
秋水忙问:“怎么说呢,小姐?”
“那当然是新亭的贡瓷,新亭的‘海棠红’!”只有将窑口规模做大,才能达成她心中所愿,但柳令襄知道,只凭柳家,那是很不足够的,那么,赌上整个新亭呢?
柳令襄不禁心潮澎湃,继续读信,看到后面父亲的嘱托,稍微清醒了一些。
秋水察言观色,问道:“小姐,大爷在信中说了什么?”
柳令襄将信收起,说道:“爹爹说,李老夫人生了急病,延请新亭当地的大夫,却全束手无策。爹爹他而今是商会会长,出于关怀,要我在京中帮忙多方打听,倘若有朋友结识名医,希望能够代为介绍。”
秋水自以为猜到原因,说道:“小姐不喜欢李家人。”
柳令襄摇头说:“对于李家的人,我当然是没有半点好感的,不过,我如今面对的只是一个病重的老太太,谈不上说喜恶,但如果我能帮上一点忙,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然而,父亲明显有言外之意。要知道柳家在京城几乎没有根基,要认识名医,从何谈可能?除非……找别人帮忙。而这个别的人,显而易见是十一皇子。
其实向十一皇子开口寻求帮忙,对柳令襄来说并不艰难,不过令她反感的却是,父亲总是有意无意地安排她与十一皇子相处。仔细一想,在新亭时就有迹象的,以前没有察觉——即便察觉了,大概羞恼一阵,也就过去了——但不知为何,她现在却越来越难忍受这种长辈的“撮合”,为此,近日十一皇子约她外出游玩,她都找借口推辞了。没去,显得她很“不识好歹”,所以,即使面对秋水,柳令襄也无法吐露真言。
柳令襄想了想,先道:“叫人看看谈尚走远了没有。”宁肯叨扰谈蔻,于她而言,横竖是债多了不愁。何况,谈蔻在京中颇有人脉,听到他们急寻名医,便给介绍了她祖父的故交,一位曾在太医局任职过的老大人。
那位老大人早致仕在家,轻易不再出诊,听说李帘静曾多次拜访,都被他家人拒之门外,连面也未曾见到。为着李家这事,柳令襄忙前忙后,好在有谈蔻的牵线,老大人总算答应先过问李老夫人的病情与当地大夫的应对。不料,他听完之后却连连摇头,说道:“此病发作前缓后急,开始只当作是小病治疗的话,往往延误生机。况且两地距离千里,恐怕病情早有变化,这样吧,老夫派几名弟子赶赴新亭会诊,其余的,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这话虽然隐晦,但在场的人都听得明白。柳令襄悄悄张望李帘静,只见他面色微白,但还勉强镇定还礼:“多谢老大人。”
回到府中,柳令襄给父亲写信,告知今日情景。关于李老夫人,她只在去年给她拜寿的时候短促地见过那一面,记忆中是个双颊微赤的面相和蔼的老太太。想到她久病在床,情形不容乐观,柳令襄也有些许的伤感。闲余时,在信中同范渺渺讲起,说到李帘静,不免一阵唏嘘,因为若是李老夫人不幸亡故,照本朝的律令,直系子孙需得辞去官职,回到祖籍居丧一年。
柳令襄平时与李帘静并不熟识,但回想他读考仕途的这一路,被人嘲笑过出身,看低过才识,甚至后来被迫背负了几条人命……诟病不少。与旁人相较,确实是万分的艰难,柳令襄不禁感叹他波折的经历。
“说到这个话题,最近在京中,另有一位的际遇更加的离奇不凡。”柳令襄有意卖了个关子。但看她若有所指,范渺渺还如何想不到是谁?她苦笑作罢,继续看柳令襄写道,“前阵子引满京城注目的奇闻,近日终于揭晓了答案。你猜来龙去脉又是如何?原来当日英王听了雅乐,念念不忘,命乐工连夜默写了谱子,正巧王爷府上有一位美人擅弹古琴,为讨欢心,日夜刻苦练习。某日作宴,美人兴起,当众弹此一曲,人人竞相夸赞,却有一位小姐不合时宜地在席下发出轻疑之声。见众人纷纷侧目,那位小姐指出疑虑,说道,‘古琴内敛,弹到此曲的高亢之处,未免缺少意味。’美人就问,‘那么依你之见,该用什么乐器最好?’那小姐很笃定地道,‘该用短笛’。众人哗然不已,美人却是暗暗吃惊,因为旁人并不知情,但她自己当日却曾在场耳闻,知道那位至今未寻到的神秘人,正是用短笛吹奏的此曲!”
范渺渺也很吃惊,简单听过曲调,就能指出乐器的优劣所在,实乃其中高手。她往下读信,柳令襄正写道:“美人对她一阵褒奖,又问她如何能够辨识?那小姐含笑说,‘非我高才,实在是我曾经听过此曲,是出自于笛音,所以今日偶然听闻古琴同声,一时讶异,便出了丑。’写到这里,我想,你该已猜出那位小姐的身份了吧?”
曾与晏庄同奏,听过他笛声的,当今除了陶小姐,还能有谁?兴许是怕她会无缘无故地恼怒,柳令襄很快揭过这节不提,谈到后面:“英王邀请先生登府为他吹奏,先生每次如约而至,却坚持要换上乐师的衣裳,方才演奏,离府后却又随手丢弃。英王不解,问他何故如此,先生不卑不亢地说,‘王爷既然看重的是仆的乐艺,仆便作为乐师,报答王爷的知遇之恩。’听出他言外之意是怪自己大材小用,英王非但不惊不怒,还向他虚心请教,先生先是收好短笛,退去乐师的衣裳,随后便立于堂上谈笑风生,应答如流,英王自知误用人才,赶忙下座,跟他赔礼道歉。近日京中一直热议此事。依你之见,如何?”
范渺渺搁下信,微微一笑。这故事看上去像是晏庄搭起戏台,毛遂自荐,实际演戏的那个,自始至终却是英王而已。因为经此以后,英王殿下求贤若渴的决心、知人善用的态度,将被广为流传。
英王安分久矣,此举招贤,是明晃晃地向皇帝、太子以及全天下宣告他对储君之位的觊觎。联想到这也是晏庄的图谋,范渺渺为此暗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