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得一失
听闻不缺山的主人于万年后再度归位,蓬莱山的姜嫆特地千里迢迢携带狐族珍宝——狐心草前来拜访。 狐心草,顾名思义形似狐心,蓬莱风吹犹如万心怦然。外观之色若琥珀,内服之味苦,具有绝佳的以形补形功效。 “玉眠姑娘,骨琼花一别,可是别来无恙?” 姜嫆白衫缥缈,衣袂翻飞间凌波微步近至玉眠眼前。 玉眠习惯性地朝她身后望了望,没有看见预料中的娇羞人影:“有劳姜族长挂念,玉眠再好不过。只是……怎么不见姜姝妹妹?” “她啊,去守着轮回百年的如意郎君去了。”姜嫆把手中装满狐心草的竹篮放到玉眠身侧,无奈叹气着与她一同坐在竹屋前的台阶上。 “姑娘有所不知,我那妹妹是待时而动的一把好手。” “还是当年比武招亲时的那位公子?” “正是。” 玉眠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一幕画面,是姜姝含羞带怯的大红脸,话语间不由得加上了几分调笑:“遗憾的是,那一日我未曾去见上一见那位公子的庐山真面目。” “凡人啊,纵使轮回百年也是相差无几的容貌。”姜嫆双手撑在身后的台阶上,仰身凝望不缺山那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 “除非他不再是人。” “神仙又何尝不是如此。”玉眠抬手抚过竹篮中的狐心草,酥酥痒痒的触感让她双眸生出难减的笑意,“这样说来倒是一切都合理了起来。仙人魔皆是如此,没有一者能独立于天道。” “姜嫆姑娘,玉眠心下有个疑问,思来想去还是想要问问你。” “怎么过了几万年就变得生分了起来,万万年前姑娘还唤我‘嫆儿’,万万年后只剩下‘姜嫆姑娘’和‘姜族长’了。” 玉眠顺势改口:“嫆儿,姜姝妹妹是否每一次都能寻得她要找之人?” “每次那位公子一转世,姝儿都会去凡间寻他。很多时候姝儿也不知道他究竟投胎转世成了何人何物,往往苦寻难得。” 姜嫆含笑点头,冰雪聪明的她自是早早猜测到了玉眠要问的问题:“然而姝儿她从小到大都不知道‘放弃’两个字是怎么写的,雷打不动地坚持下去倒次次都能被她找见。” “那她二人岂非每一世都能再相识相知相守?” “这便是她二人的缘分了,所以我这当姐姐的也阻拦不得。” “美事一桩,玉眠该道一声‘可喜可贺’。” 玉眠拉着姜嫆站起来,邀请她进入屋内品尝新酿成的青梅酒。玉眠才刚回到不缺山未有多日,这口感清甜的青梅酒当然并非出自她手。 “族长大人他——” 姜嫆环顾屋内,没瞧见她们狐族第一任飞升成天狐的姜玦大人。 玉眠了然开口,指尖捻诀探查了一番姜玦所在的位置:“他去巡山了。现下就在竹屋附近的树林中,应当是快回来了。” 探查完毕,玉眠正欲收回手喝口清酒醒神,不料灵力在返回途中感知到了陌生的气息,瞬间产生强大的波动进入了警戒状态。 玉眠腾地站起身,走到窗边定定地望着山脚的方向。这股气息……要说熟悉倒算不上,要说不熟那就是在自欺欺人。 一介凡人是怎么能准确找到不缺山来的? 心头的狐疑一旦产生是按也按不下去,玉眠当机立断在不缺山周围设下了障眼法,外人看来眼前的只是一座平平常常的低矮山峰。山上的仙灵奇兽掩去了踪迹,在林中窜来跳去的都成了凡间屡见不鲜的寻常动物。 “玉眠大人,有一位生正跪在不缺山山口呢!” “傻子,你怎么知道他是生,说不定是坏心眼故意扮作生的弱模样来诓骗我们的。” “啊——我这有什么可骗的啊?” “你的心肝脾肺什么的拿去煮一煮对凡人而言可不正是十全大补汤吗?” 玉眠把窗边一兔一龟的话听了个正着,哑然失笑地给了它们脑袋上各一个“棒槌”。她没怎么用力的动作倒是闹得两个小家伙涨红了脸,顿觉自己刚才说的话没头没脑。 “嗯,有警惕心是一件好事。” 姜玦同样察觉到了不缺山的异样,在玉眠的障眼法外又给不缺山笼罩上了一层不显山不露水的护山法阵。他捡起路旁的一块五颜六色的石子,抛到半空中再伸手接住,银白色的瞳孔倒映出石子最后被握进掌心的画面。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姜嫆瞅着玉眠神情严肃,跟着她一起走到了窗边,“这……不缺山起雾了?” 玉眠声音淡淡,挪身挡住姜嫆要往山脚看的目
光:“是啊,它起雾了。” “不用担心,没什么大事。” “嫆儿,我们再去喝上几杯青梅酒。” “我还道不缺山是不会有其他气象的。”姜嫆没有多想,依着玉眠的动作坐回了桌前,“姑娘先前问起姝儿的事……是有同样的顾虑?” 玉眠没有正面回答姜嫆:“我自觉不会有姝儿那样的鸿运。” 庄恂一路上翻山越岭,穷极出门在外的看家本领总算到达了中所写之地。每逢他不辨方位迷失半途的时候,他的心底总会有一道空灵的声音暗自为他指明方向。 “心忧则遗,心满则达。此乃凡尘俗世去往不缺的真谛。” “不缺既在,你说它是它便会是。” 群山环抱,庄恂诚然不知哪一座才是真正的不缺山,尤其是在这重峦叠嶂的山脉均与《巡天游记》中所描写的有大大小小的差异时。 但是他面向一座山峰下跪的动作毫不犹豫。 “在下庄恂,为报救命之恩来不缺山向仙人求药。” 第一遍的时候,玉眠还能装作听不见,待庄恂说完第一百零八遍,玉眠再继续装听不到都难。不缺山万物有灵,有人若是对着不缺山虔心许愿,山上的众生皆能听得一清二楚。 因此,不光是玉眠和姜玦,此时此刻在山上除了姜嫆以外的,都知道山脚下来了一位眉清目朗的求药郎君。 期间已经有不少飞禽走兽来找玉眠说了庄恂的事,被他这平静无波念经般的声音吵得不堪其扰。住在山脚的灵兽们,都纷纷把家往山上搬。 说什么要报救命之恩,这人哪里还记得自己尚欠玉眠恩情未报。照这么说来,难道她人的恩情是恩情,她玉眠的恩情就什么也不是? 玉眠是铁了心不意搭理庄恂,向仙人求药无异于逆改天命,谈何容易?其中的代价恐怕不是他庄恂庄公子能付得起的。 “可要为他打开山门?”姜玦的声音自云水天音中传来。 玉眠果断地拒绝: “不。” 她已经不想再和庄恂或者说是容隐扯上更多的关系,从今以后那人是死是活都与她无关。折柳湖畔那一日,她是看得明明白白。 她玉眠和容隐终不似姝儿与她的如意郎君那般,生生世世不离不弃是属于他人的姻缘。用姜嫆的话来说,她和容隐这种不就是没那缘分。 是她玉眠,在月老那看了姻缘录后还要一意孤行…… 是她玉眠,放不下儿女情长偏要去找容隐神君问那一目了然的答案…… 她自以为会有什么不一样,可悲可叹今日才彻底知晓轮回转世也没什么不同,心非所属亦非情终。 “……怕是不行。” 玉眠没有限制九色玄鹿的行动范围,放任它的灵识站在窗台边看热闹。 “什么不行?”玉眠在和姜嫆下棋静心,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九色玄鹿话中的意有所指。 “不给他开山门怕是不行。”九色玄鹿斜睨了玉眠一眼,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煽风点火道:“你别忘了,他的道心是你给修补如初的。” “所以……” 玉眠拾起黑子落下,黑子密不透风的攻势出现了方寸破绽。 “他体内有你的灵力,轮回转世成为肉眼凡胎只不过是把它给封印了,并不是不存在了。” “你的灵力是能感应到不缺山入口的。” 玉眠回过神来,再看棋盘,斟酌半晌爽利地把手中的黑子放回棋篓里:“是我输了。” “姑娘有事要忙,不若下回再比。”姜嫆看出了玉眠神情不属的惝恍,掩口笑着把棋子和棋盘收拾好放到一旁,“我去族长那边看看。” “所以……他能找到不缺山……” “上山对他而言也只是时间问题。” 玉眠轻言轻语地说道。 “一味逃避不是办法。”九色玄鹿化出真身,把温热的躯体倚靠上玉眠发凉的脊背,“一得换一失,用最公平的方式。” “我该赐药给他?” “那我又该让他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来取换呢?” 玉眠把头抵上窗框,闭眼自语。 庄恂在不缺山山脚念叨着那句话念了足足三天三夜,淡无血色的薄唇干燥起皮,有几处甚至已经龟裂往外渗血。他抿去嘴角的血迹,终于等来了不缺山的第一声回音。 “愿君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七步一叩首行至不缺山顶。” “此乃求药需完成的第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