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遇子蜀（三）

次日天明，屋外些许吵闹，知平早早起床穿衣，推门出去一看，院子里江家二郎带回来了三个人，两人中年人与一个青年组成的小队，脚边都放着个柳条背篓，江家二郎正与江夫人告别，知平本有些晨起的迷糊，却在那堆人里发觉多了个背篓在地上，她有些疑惑地顿住，眯眼定睛一看，发现江衍也在里面，貌似也准备随他们一道走。

她顿时清醒不少，急慌慌到井边从水缸子里掬起一捧凉水浇在脸上，袖子随便一蹭擦去水渍，凑到那几人旁边。

江夫人见她过来，因为自己心事重重，也就没有什么好心情打招呼，知平不在意这些，略过其他人直直往江衍身边小跑。

江衍看见她后微微朝她点了下头，知平仰头看一眼视线尽头处呈现青蓝之色的春山，那些起伏连绵的地方隐没在云霭中若隐若现，苍翠而瑰丽，有些焦急地问江衍：“我能不能也去？”她不想留在屋子里对着一看就很严厉的江夫人，且春山秀美，若是能在里面待上一段时间也能对她有所助益。

江衍还未给她答案，他旁边的江存伸手将脚边的背篓背起，抬眸往她这边看了一眼，语气疏离说出的话也是拒绝：“春山危险，知平姑娘还是不要去为好。”

知平闻言转头看着江存，细看之下见他脸上神色认真，目无表情的时候有种和江夫人如出一辙的肃穆感，叫知平预感即便她承诺自己不会添麻烦，想来此人也绝不会信她，如此权衡之后，她眼珠子轻轻往边上一瞥，捋了捋鬓边湿漉漉的头发，像是听进去一样地点头，还朝江衍摆摆手，嘴上道：“说的有道理，那我便留在这里，祝你们顺利。”江衍往她旁边凑近几分道：“若是无趣便让晴儿给你找东西消遣，翠儿姑娘也在陪着你。”

知平当即重重点头，还露出微笑，连声道：“放心，放心。”

江衍本来没什么感觉，一听知平连说两声“放心”，心头忽起不安 ，此时却怀疑了起来，可她脸上笑容生动又含着几分诚挚，那表情好似会说话一般，此时正告诉他说是他多想了，可他还是信不起来。

他先前便看知平心思活络，野外她总能找到食物和水源，遭人拐卖不仅自己逃出，还顺利把其他人一起带出来，实在不像是会因为江存一句话就轻易妥协的人，他跟在那四人后面出门时，还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就见她站在原地仍然在笑，头发些许凌乱，眼里泛着亮莹莹的光，看着很是机灵。

江衍脸上神情忽然抽动，又不知所以的伸手揉了揉脸侧，只以为是自己是脸上僵硬才会如此，转头跟在江存身后走出街巷。自那日被晴儿带到这里后，以防香兰笑的人还在附近查看，他们三人都未曾出过门，今日还是他第一次走出去，前面的江存带着他们拐出巷子上了街，又顺着街道穿过喧闹的集市一直到城门前。

今日出城的人不多，前面只有一队拉货的牛车和四五个背着背囊的行人，江衍跟在江存身后，耳里听着远远近近不同的声音，他正往两边，不时抬头看前面出城速度，却在猛一瞬间脑中神经一跳，下意识回头往后看，紧接着就看见身量不高的知平正蹑手蹑脚地躲在后面一桩旗帜后，那探头探脑的模样显出她几分精明，抬眼发觉江衍看见她时候，还不闪不避冲他龇牙招手。

江衍心头一梗，唇角微微抽动，转头朝前看一眼，守卫已经排查到牛车，要不了多久就要排到他们，手上紧了紧背篓的肩带，他暗暗叹口气，对着后面直勾勾看着他的知平弯了弯手指。

知平从江衍家中偷溜出来，原定想要偷偷跟在他们后面，被江衍发现她也不慌，却没想到江衍居然敢叫她过去，回想了一下江家二郎那冷冰冰的脸，尤其是拒绝时候果断的语气，她还是往后缩了缩，冲江衍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无声地表示自己的拒绝。

但不知道江衍是没有看见还是怎么样，她摇头之后他还是招手让她过去，知平眼见他们快要出城，踌躇片刻抬手“趴”一下拍在前面挡着自己的旗桩上，带着一点力道，像是给自己鼓劲打气，大步冲了出去。就见她前段路走得挺胸抬头，经过最后面的采药人的时候开始扭扭捏捏，小碎步蹭到了江衍的旁边，闪身进江存的视线下。

她只觉头顶有股视线像一根无形的矛戳在她的头皮，知平暗地撇撇嘴，然后扬起小脸对着江存努力展露出笑容，咧着嘴嘿嘿一笑，心一慌就出溜一句“好巧啊！”

江衍胳膊肘碰了一下知平手臂，低头侧目看她，知平嘴还没闭上便反应过来，瞪了瞪眼紧接着“哈哈”笑两声，低头捂嘴一连贯动作，态度诚恳礼貌：“刚刚玩笑话，江二哥放心我不会添麻烦的。”

后面采药人里的一个中年人插嘴，语气有些气愤又有些无奈：“怎么叫这小姑娘跟上来了？春山里面不知道什么状况，要是出了事我们可不一定能顾及，东家，这......”这采药人显然并不同意。

江衍无声回头看他一眼，又重新看向江存，“二哥放心，知平跟着我，不会让她给你们添麻烦。”他嘴上承诺得认真，江存只无声一小会儿便松口答应。

他对后面的几个采药人摆摆手，“无碍，就要出城了，就让她跟着吧，也省得乱跑。”

知平立时欣喜，“谢谢江二哥！”然后跟在他后面出了城。

他们出城沿着官道走了一截距离之后，又走上侧边一条明显被踩踏出来的小道，光秃秃的路面上泥土干得龟裂，只有道旁长着一丛丛低矮的灰绿的小草。

江衍看向身旁貌似心情很好的知平，想了想还是开口，“你为什么这么想跟着去山里？”

知平听见江衍问她话，收回四顾的视线，略一思索，“因为看着好看。”她说这话时笑眯眯得很是真心实意，江衍一阵沉默，没想到会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但不是说春山有鬼，你不会怕吗？”她拧眉摇头，有些质疑，“鬼是何等模样？”

江衍一怔，摇头否认，“不知。”

她便道：“没见过的东西，如何知道真假？如何叫人惧怕？再讲，你不是也去，你不怕？”

江衍抿唇：“我想去。”

知平点头，“好吧，我也想去。”她扭过头看着前面似乎还有段距离的山体，山下翠绿的树林与山巅的蔚蓝相互映衬，云雾缭绕，晨光使山的一侧披上淡淡的金辉，犹如仙境降临在人间。

恍惚间她脑中忽然闪过一个问题，于是一脸不解地看向江衍：“当初我问你附近有没有山谷，你同我说冬山，春山不可以吗？”她的疑惑真诚不似作伪，是确实想不通看着如此静谧安宁，钟灵毓秀的春山，到底不行在哪里。

江衍随即目视前方，后面听了一耳朵的青年笑出声，知平回头奇怪地看他，就见此人露出两颗虎牙，笑得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冬山？冬山离这里可远着呢，那可是整个央佑的最北边。”

“什么？！”知平一时间震惊到无以复加，当初江衍和她说的时候，开头一句本郡，她还以为冬山就在春山郡内，现在听那青年一说，似乎远得很，都远到一国的最北端了。

她猛地扭过脸愤愤瞪了一眼江衍的后背，后面那青年快走几步到她旁边还在告诉她：“冬山你要出了春山郡穿过东江郡，然后到中塘郡最北边。一路坐车坐船怕是也要将近四五个月。”

四五个月这几个字飘在知平的脑袋里滴溜溜转了一圈，知平听完后知后觉倒吸一口凉气，眉间几乎要拧成川字，往前一看江衍都走出去一大截了，当即提起裙边噌噌噌窜到他身边，伸手拳头就想打在他身上，但在拳头挨上他衣服时又停下，气愤地指责他：“你骗人！”眉毛气得都要竖起来，1

江衍一步不停，侧头睁大眼一脸惊讶地看着她：“我只听说冬山高耸重峦叠嶂，想着如此地方必定合你心意，我自小连县都没出过，哪里知道还有一个春山。”知平眯眼，狐疑地望着他的眼睛，“真的？”

江衍攥紧了腿边的布料，认认真真地点了个头。

知平打心眼里不怎么相信他的措辞，但表面上又好似挑不出错处，纠结了一阵，暂且放过了他，只满意地再多看了一会儿春山山貌，越发觉得此地灵秀，是个隐居修炼的绝佳地方，更别说此地还闹鬼，一般不会有人进入，便将江衍骗她的事情抛到了脑后，不欲与他记这个账，脸上很快浮现欢欣的笑容。

江衍观她神情，也随之看起山来，只觉那起伏的走势如同蛰伏的龙骨，山尾一座小峰便是那龙尾，日光之下遍山林木半青半翠，有种奇异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