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024
002小郡主失手伤圣躬,林黛玉迎难代上药
“黛玉做事最轻柔,叫她给你瞧瞧罢。”
黛玉诧异地回过头,先看向太皇太后,见她一本正经不像玩笑话,又看向皇帝。
皇帝迎着她目光中的惊愕和疑惑,喉咙不由有些发干。他垂下眼眸,声音轻微到几不可闻:“既老祖宗说她好,就这么着罢。”
太皇太后几乎克制不住笑出声,怪道怎么忽然怕疼了,千转百回地,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清了清嗓子,她佯装担忧:“黛玉,你做事稳当,我最放心。快给皇帝瞧瞧,明儿还得上太和殿御门听政。脸面有损,叫大臣瞧见了不成体统。”
不等黛玉推拒,她起身问桐意:“有瓶神仙碧玉膏收在哪里了瞧瞧我这头脑,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一面说,一面由桐意扶着往外去找那瓶药膏。
黛玉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也没胆子真去看皇帝脸上的伤。真捧个大男人的脸细细地瞧,叫外人知道了,她还有什么脸面。
她迟疑且踟蹰着没动作,小声询问:“皇上疼得厉害麽还是叫御医来瞧瞧罢。我手脚蠢笨,慌脚鸡似的再弄疼了皇上怎么好”
皇帝低着头不答话,忽而像是触动了哪里,发出“嘶”地一声,听着真是疼极了。黛玉心里一慌,暗道不会是真伤着哪里了罢
正巧桐意送神仙碧玉膏进来,欠身道:“是老祖宗用代茶饮1的时候了,叫我把药膏送来。我们粗手笨脚地不知分寸,还请县主代皇上抹上罢。”她拉了拉黛玉的衣袖,悄声劝她:“县主瞧着小郡主的脸面罢。若真惊动了御医,就得一层层记录盘问。小郡主年纪小,却是合睿王养女”
皇帝受伤,在宫里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不论是怎么伤的,总归是叫皇帝圣躬折损了。小郡主尚且年幼,却有两个养父。届时盘查下来,首当其冲就是合睿王和林玦。
总归进了宫,做的事没一件合规矩的。叫奶妈子把小郡主接过去,黛玉默默接了药膏。她心道,都说内廷是天下第一讲规矩的地方,连最末等的宫女出宫了,也能叫人赞一句仪态万方。然则
进来了才知道,皇帝压在头顶,他就是最大的规矩,什么事遇上他了,不论他想做什么,总有人千方百计想着替他找借口。
皇帝猖狂放纵得没边际,磋磨人的时候不分男女,只要他自己个儿高兴,管你是害臊还是害怕,都和他没关系。
紧握着药膏上前,一颗心简直像在荡秋千。运了运气上前,拧开瓶塞子时才发现,连冰凉的瓷瓶都叫自己握热了。
“请皇上抬头,我好给您上药。”
皇帝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听到这话才抬起来。目光落到她柔白泛红的面颊上,立刻像针扎似地移开。
温热柔软的手指落到下颚和左脸,像是火折子点了丛丛火焰,卷起炽热的火舌,烧得整个人都昏昏沉沉,只剩下被她手指碰着的地方触感清晰鲜明。
黛玉动作极轻柔,不像她自谦的那样蠢笨,反而轻巧又柔和。像是春风不经意拂过,因太过飘忽而显得捉摸不定。但被它吹拂过的人都知道,它一定来过。
皇帝脸上伤得不重,不过蹭破点油皮,但摆在皇帝身上,就格外触目惊心。神仙碧玉膏呈淡绿色,疗效奇佳,像这样的伤薄薄抹一层,第二天就能消肿无痕。黛玉幼时在寿康宫就用过这个,最知道它的效果。
几乎是须臾之间的事,她摸完药膏就迅速收回手,把瓷瓶塞给桐意,立刻开口叫宫女端水进来洗手。借着这动作长长吐了口气,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滚烫得吓人。
皇帝意犹未尽似的,坐在炕上发了一刻呆。等她这里洗了手,才如梦初醒般轻咳一声,站起身来,不知道自己在慌乱些什么。总觉得这西暖阁里又闷又热,一刻也坐不住了。
“朕还有折子没批,这就会养心殿去了。”这话是对着桐意说的,半个眼风没施舍给黛玉。迈步径直往外去,到了门口,却又停住脚步。缓了缓,忽而又掉头回来。
黛玉洗了手正垂眼站着等他走,未料他拐了个弯,又来到自己跟前。风靴上的蝙蝠活灵活现,仿佛下一刻就要破开鞋面冲着她飞过来。
正不解的时候,皇帝的声音轻飘飘从头顶落下来:“朕没想对孩子动手也不会对你动手”
话里话外竟透出一丝丝
委屈和无措。黛玉脑袋发懵,等再抬头的时候皇帝早走了。菱花门大开,外头立着的除了宫女就是太监。刚才那句话就像是个梦,睁开眼睛就成了烟。
桐意拿着膏药回东暖阁来,太皇太后正由陈德服侍着吃代茶饮。桐意立到她身侧,笑着把将才西暖阁里的动静都说了。说到最后,忍不住感慨:“咱们皇上,可算是开窍了。”
太皇太后也是打心底里高兴,但想起他的态度和行事,不免摇头叹息:“这孩子别扭,打小就老成持重,性子又古怪。别的都好,对着姑娘也这模样,叫人姑娘心里怎么想”
“这点呀,倒像足了先帝。”桐意是打她住在坤仪宫时就服侍的老人,太皇太后和先帝那些事,现在私底下有人提起来都津津乐道。“那时候先帝对着您就是这样,喜欢是喜欢,又不知怎么喜欢。见天儿地摆在眼前,又不说软和话”
思及先帝,太皇太后心里泛上细密又温柔的怅然:“先帝去得早,留下我领着三个孩子,孤儿寡母多艰难。皇帝像谁不好,偏要像他祖父。干柴碰上干柴成不了气候,加把火才能烧起来。”
桐意竖起耳朵等候吩咐,听到太皇太后交代:“前日听黛玉说,她在家时常煮三清茶2来吃。皇帝那里有去年晒干了的梅花和松实,过会子叫黛玉过去一趟,拣出些好的带回来,我也尝尝她的手艺。神仙碧玉膏也叫她顺道带过去,多擦几回,也能好得快些。”
神仙碧玉膏是最寻常的药,养心殿保管有。但谁都没提醒太皇太后,都知道这是故意把人往皇帝跟前凑。见面三分情,多见见,指不定皇帝就知道怎么对待姑娘家了。
太皇太后是打着这主意,未料黛玉却不大愿意。她在东配殿陪小郡主玩拨浪鼓,闻言便道:“姑姑叫别人去不成麽小郡主咳疾未愈,我一时不舍得离了她。”
桐意心里快速思量了一回,旋即笑盈盈地劝她:“是这么回事,小郡主失手伤了皇上,虽皇上没发落,到底是个疙瘩。小郡主和县主最好,县主趁着这机会,抱着小郡主过去和皇上说些软话,解了这心结。日后于小郡主岂不更好说句推心置腹的话,宗室郡主前半辈子看爹妈
,后半辈子就是看皇上的喜恶,县主你思量思量,是不是这回事”
宗室里的贵女说尊贵也尊贵,除了公主,往下就是他们。但这尊贵也分三六九等。但凡是宗室里有封号的姑娘,都不许自行婚配。就是爹妈看中了人想定亲,也得上告帝后请旨赐婚,这是体面,也是规矩。除了婚事,还有就是出阁的嫁妆。宗室贵女出阁,不止府里,礼部也得拟单子让帝帝后批阅,记着宫里赏赐的东西。到了这时候,就是拼恩宠的时候。皇帝高兴了加两笔,多体面尊贵,去了夫家也叫人高看一等。
皇帝不喜欢的宗室贵女也有,先帝有个弟弟封了靖安王,他就有个硕乐郡主,因心狠手毒,曾打死过好几个奴才,叫先帝知道了,由郡主降郡君,再由郡君降县主。靖安王死后,夫家都敢明里暗里地折辱她。
“什么人都能玩到一处任性胡为,年岁越上去越不知体面尊卑北静王妃才没了多久,大摇大摆地上街纵马伤人,他不嫌丢人,朕都替他丢人”
怒喝声从养心殿明间一直传到双扇木屏门外,李顺祥简直像是捡回一条命,悬着脑袋从里头退了出来。
兰亭从庑廊那头过来,端着云盘一时不知该不该进去奉茶:“公公,这是怎么了”
睨她一眼,李顺祥正要说话,忽见那厢飘来一道袅娜的身影。就是手里抱着个孩子,一身品月色长比甲罩在她身上,也显得轻盈宛转,姿态极动人。身后跟着两个宫女,也是御前过去的,行走动作都规矩养眼,但摆在她跟前,就是不够看,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道理。
李顺祥乐了,伸指头朝那个方向点了点:“别说公公不疼你。你略等一等,跟在那位后边送茶进去。万岁爷就是有满心的火,也不会冲着你发。瞧见没,那位就是替咱们挨骂的人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他皮笑肉不笑地迎上去:“福寿县主安。今儿是什么好风,把您吹来了。县主往养心殿来是什么差事这还带着漾漪郡主,奴才给郡主请安了。”
黛玉和他不大熟悉,他也不似奚世樾那样会说话,能哄人高兴。她面容和声音皆显得平静冷淡:“漾漪郡主来给皇上请安,她年纪小,故而我领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