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滔天委屈
以徐知荞的身高，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这人胸前衣服上那张牙舞爪的猛虎纹样，绛红锦袍以一根缂丝腰带束紧得几乎要崩裂。身高估摸着得有九尺以上，膀大腰粗，再往上看，是一张让人望而生畏的脸，眉毛浓黑足有两指宽、眼睛却似绿豆，脸肉横生还略带松弛，络腮胡子，看起来年纪至少有四十。
“可是我打扰贵人了？待我丫鬟取伞回来，我便离开。”说完颔首示意，便想站到凉亭出口边上去。
此人既叫得出自己的姓，想必是有备而来。徐知荞自问不是以貌取人之人，可眼前的男子，委实是让人无法直视。而京城不比穗川，有什么人物彼此都心中有数，这人从穿着打扮上看便知非富则贵，自己需客气些，装作不懂速速离开为好。
那人看清徐知荞的脸后，大为惊喜，只觉得眼前的美人，比介绍人说的还要美上百倍。再听那如清泉般沁人心脾的轻语，更是满意得很。见美人要离开，不由自主上前两步，壮硕如熊的身躯自然而然地挡住了徐知荞的去路。
“徐小姐，如此烟雨美景，你我不妨坐下详谈。”
详谈？详谈什么？
那人见徐知荞一双美眸中尽是不解，也不以为意，径自在凉亭出口边上的凳上坐下，视线始终流连在徐知荞身上，让人不适。
“媒婆已经跟我说过你的情况，任子月，丁卯日，甲辰时生，刑克亲人，非嫁天命勋贵命硬之人不可解，说的可不就是我赵某人？”
“媒婆？”徐知荞愣在原地，什么媒婆？
“怎么？媒婆没跟你提起过我？哈哈哈哈，我自己说也无妨，我叫赵渝城，半辈子都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如今官拜从二品都城司指挥使，家中财产颇丰，就是历任夫人都太命薄，全都撒手人寰了，只有大夫人留下一子，我如今，就是想找如你这般的娘子做续弦，替我操持家务、开枝散叶。”
赵渝城说话越发直白，说到‘开枝散叶’时目光甚至还略过徐知荞腰下，意味不明。
徐知荞听罢不禁皱起两弯柳眉，眼前这个粗鄙之人，自己也说了‘半辈子刀头舔血’，看那年纪都能当自己爹了，怎么还对着陌生女子如此厚颜无耻？
至于媒婆……又想到娘亲方才看戏时那些试探，还有现在还不见踪影的丫鬟仆妇，心中了然。
胸口忍不住翻涌起滔天的委屈，自己刚到京中不满一月，在徐府厢房也不过住了一夜而已，娘亲便将自己这个大女儿急急往外推了。
徐知荞又羞又气，紧抿着唇侧过身去，袖中的指尖在掌心压出数个月牙印，让自己从惊怒委屈中抽离了些。闭目深吸一口气，羽睫再次睁开，回头冷然扯出一句话来：“大人，恐怕其中有所误会，小女子今日来并非要与人相看，而且，小女子与大人并不相配，先行告辞。”
说罢，也不管外面渐大的雨势，一头冲了出去。她生怕背后那熊一般的粗鄙男子会追上来，只不管不顾地往前跑，一直往杏花园子门口去，路上偶能遇到几个打杂的下人，这才稍稍放心下来。
出了杏花园，轿子停在门口，但不见轿夫，看了看天色，已是午时，想必连下人也去用午饭了。
徐知荞不敢停留，一路辨认着方向，又找人打听着往徐府走。幸好出来后不久便停了雨，发丝和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打湿，徐知荞的脚步踩在青石板路上如有千斤重，心中更是思绪万千。
若不是自己外貌与母亲生得相似，徐知荞都要怀疑自己并非徐夫人亲生的了，但若是亲生的女儿，真的能如此草率安排？那赵大人的年纪、长相，娘亲也不知道是否了解，还是一听对方是京城高官，便胡乱安排了自己与人孤男寡女地在戏园相看了？
娘亲自小便偏心弟弟妹妹，徐知荞觉得自己是大姐，处处忍让，随着年纪渐长，也都习以为常了。
有人说她冷淡，笑意很浅，也不易怒爱哭，总是淡淡一副表情，可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外婆说过她也曾是爱笑爱闹的孩子。这都不过是，无论笑还是哭，都得不到双亲一点重视，久而久之也就不再让自己的情绪外露了。
“知荞？”
走了将近半个时辰，过了这个街口便能到徐府了。徐知荞忽闻身后有人叫她，那声音，让她身体一震。
“不能让娘就这么潦草安排了自己的亲事，至少，能拖一阵是一阵。”
徐知荞借着袖子的遮掩，手指用力掐了大腿，疼得眼中泛起泪光来。又以抬起衣袖掩脸，扯了额前发丝下来，做出一副狼狈的模样，才转身叫道：“爹。”
徐远在路上接了徐知荞回府，先让嬷嬷伺候着徐知荞换了衣服，梳洗一番，又煮了姜汤，父女俩坐在厅中，这才算正式见了面。
徐远对这个女儿，说不上亲近，但毕竟血脉相连，如今见她形容落魄憔悴，红着一双眼睛楚楚可怜，说起刚才园中的事情仿佛心有余悸。也不知道她娘亲是如何安排的，好好一个女儿被吓成了这个样，不禁皱起了眉头，心中一杆秤有了些偏移。
“指挥使大人从官位财富来看，的确是良配，你娘亲也是急了些，但也不至于害你。不过，既然你不愿意，爹娘是万万不会强迫你，这个，你大可以放心。”
徐远手中捏着茶盖，一下一下地划着茶汤面上的茶叶片，语气缓慢，似是在斟酌着措辞。
徐知荞听到父亲这番话，心寒了一半，父亲没把话说死，他不敢得罪指挥使，也不觉得娘亲过分，不过总归，如今靠着父亲几分怜悯，暂时保全了自己。
徐知荞默默喝着姜汤，心中茫然，不知道以后该当如何。一直住在徐府？娘亲恐怕不会罢休，倒不如……
“女儿知道，如我这般……娘亲恐女儿留在京中会影响父亲的仕途运势，女儿能理解，可那赵大人实在是……女儿自知女子始终是要嫁人的，女儿只求父亲能为女儿寻一门妥帖的婚事，只求年纪合适品行端方即可，女儿也早离了徐府，不叫父亲难做。”
贺阳伯府亲口说了不需要自己这个儿媳妇为宋奕生守寡，既已拿了休，撕破了脸面，徐知荞并不抗拒嫁人，倘若真能凭着父亲那点愧疚和怜惜，找个良人，离开徐家离开京城，也算是好结果了。
好在如今世道太平，对方既是朝廷命官，自己不愿意、父亲不点头也不至于做出强娶的事情来，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