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亲断(第1/2 页)
曲沃县衙的刑狱牢房不算大,就好似一窄小狭长的短巷,两边各有五间牢房,中间通道勉强能容三人并排而行,而邓志则被关在左边最里间。
此时已是酉初时牌,窄狭的大牢内前前后后共点了四盏豆油壁灯,光线很是昏黄,仅能分辨出犯人坐卧的大致位置而已。
邓磊微微低着身子,领着弟弟邓森亦步亦趋地跟在狱卒身后。
牢内逼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霉腐与尿骚血污交杂的腐浊气味,只要闻到就中人欲呕,连狱卒都不愿意在这里多待片刻,他匆匆给邓磊开了牢门叮嘱了一番,就快跑着出去了。
此时的邓志面墙而坐,佝偻着腰,显出颓唐老态。
邓磊拉开木门,在门外轻唤道:“父亲,我和森弟来看您了。”
邓志没有说话,也不回头,但那原本伛偻的腰却勉强挺直,仿佛要挣扎着坐起来,却又乏力难为。
见他这样的挣扎,邓磊连忙快步走上几步,弯腰双手去搀扶邓志。他心中记挂邓志的伤势,口中也焦急地询问:“父亲,您的身体要紧么?可是哪里伤疼?快让儿子看看……”
然而他话未说完,就感觉一股大力猛的推开自己。
却原来是邓志狠狠的推开了自己搀扶的双手。
这个动作用力过大,邓志受枷伤了腰,此刻这么一番动作,就感觉仿佛有一把烧红的尖刀猛的扎向他的腰窝,整个人不由抽搐着倒向地面,发出了隐忍的冷哼。
邓磊又要去扶邓志,可他的手掌刚刚碰到邓志的胳膊,却被邓志厉声喝止“你别碰我!”
“父亲?!”邓磊的手已经伸了出去,却又停在了半空,“您,您这是怎么了?”
邓志蜷缩在地上,仿佛一只苟延残喘的老狗。可他额头青筋迸发,楞是硬生生双手撑着地面,再次把自己给支撑了起来。
邓志勉强坐直,转头看向邓磊,眼神中满是冰冷不屑的神色。
被邓志这样的盯着,邓磊的心中忽然仿佛被针刺了一下,那一瞬,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功名被革除的事情,父亲恐怕已经知道了。而且……或许会有比这个更加令他难受的事情要发生……
果然,邓志开口就问道:“你,你去给那些贪官污吏行贿送礼了吗?”
邓磊表情痛苦,欲言又止。他就知道这件事情,最后会纸包不住火——原本他都已经做好准备:等把邓志救出囹圄,那时再被他打一顿也是心甘,却没想到事情东窗事发,而父亲却还在大牢里头。
邓志盯着他,一字一顿的问:“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父亲,你就不要欺骗我。你有没有做过?”
邓磊垂头,低声回答:“有”
邓志喘着粗气:“好,真好,这就是我邓志的儿子……那我再问你,你是不是因为此事事发,被革除了童生功名?曲沃县是不是因此将我下刑?同窗是否因此你割袍?亲朋是否因此与邓家断交?”
他说一句,邓磊身子就震动了一下。
听到后来,邓森忍不住开口:“父亲,不是的,是我……”
“二弟!”邓磊忽然断喝一声:“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然后,他才面向邓志,沉声说:“是,儿子的功名被革除了。家里其它的祸事……也都因此接踵而来……”
听到这里,邓志忽然发狂的大笑了两声:“哈哈,哈哈……”他的哈哈,声音中却渗着悲凉:“我邓不移一辈子无愧天地,最后……却是养出了你这样的好儿子!”
失控的笑声后,他又开始疯狂地咳嗽,那粗暴连续的咳嗽,仿佛要把心肝都一并喷出的摸样。
邓磊见父亲整个人痛苦的都要团成一团,忍不住去拍他后背,却又被邓志狠狠的推开。
“逆子,你不要碰我!我邓志受不得你的孝敬!”
邓磊在外头从未向人示弱过,但眼前是他的父亲啊,他痛苦地哀求:“父亲,我知道此事有违圣贤教诲,可是……可是当时我没有其它办法了啊……我,我只是想救你,我,我……”
邓志强行压抑自己的咳嗽,冷笑着盯着邓磊:“救我?你这是救我?还是坑我?你倒不如直接拿跟绳子勒死我,至少我还落得个干净!”
邓磊身子发抖,他知道父亲说的没错,行贿之事既发,邓家的处境的确是比先前更加不堪了。也许买通官吏的事情天底下到处都有,但做成了别人不晓得,和没做成却天下皆知,这里头却有天壤之别。
邓志又咳嗽了好几声,才继续怒骂道:“你们小时候我怎么跟你们说的?芝兰生於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谓困厄而改节。为之者人也,生死者命也。你如今把我教导你的东西全都忘了!
“我入狱之后,家里祖母昏老不能理事,弟妹年少不懂世事,可是你呢?你可是不小了!为求一时之便,上欺祖母年迈,下诓弟妹年幼,干出这等辱没门风、违背祖德之事!想我邓志一生清正,到头来却要毁在你这孽子的手上……”
邓磊哪里不知他父亲一生清正,最见不得这种勾连钻营、枉法徇私的勾当。
他又何尝不是?
他也想以君子为标杆,行事磊落,不卑不亢。可如今大难临头,父亲下狱、祖母卧床、弟妹年幼,哪一桩哪一件不需要他担扛起来?
不是他不想,而是天不与我,徒之奈何!
再说了,身为人子他又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深陷囹圄,而冷眼旁观?看到自己的父亲枷锁行刑当街受辱,而无动于衷?
倘若能以身替之,他又何尝会出此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