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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女儿心上霜(第1/4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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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碧瑕被药浮锁在浮生阁最偏僻的禁苑中——这院子甚至于没有名字,只能称为禁苑,离药浮药倾住的主院几乎隔了半个山头,尽管如此需要劳烦师父花甲老人一般的身子天天为药倾熬药,药浮仍然毫不犹豫地关了他足足四月,至今未放出,日暮,林语前来给他送饭,见他这几月里逐渐消瘦,不忍心见他如此下去,“师兄今日又在师父面前给你求情了,她还是不让你出门……”

许久没人打理的院子里荒草丛生,宛若老人脑袋顶上的毛发,一簇一簇,斑斓着秃出小片小片裸地来,窗口户门上的木架为虫蚁所蚀,松松垮垮,欲坠非坠,里屋里整齐地铺好一张灰白的被面,同色的床单,碧瑕盯着地上连成串在往高处的洞穴搬家的蚂蚁,痴痴地说,“要下雨了……”

林语在石桌上布好杯盏,今日是一盅胡萝卜粟米汤,两个小菜——韭菜蛋花和葱香排骨,一小煲汤饭,林语却是不解,“你往常不都会问‘师父可有罚师兄’的吗?”

“你不是总会摇头吗?问也是白问”,碧瑕坐到石凳子上,闷闷不乐,“不如不问……”

林语站着把眼珠转了一转,试探道,“你猜出来了?”,她呼了一大口气,把食盒置于脚边桌下,坐到碧瑕对面,缓缓说,“其实,这几月师父日日都罚师兄跪在阁外半个时辰,师兄也日日都去跪……”,她尽量用着轻松的语气,“还好现在不是三伏天,否则不得跪出什么毛病来……”

碧瑕的眸光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把它忽视,“可是刚过了数九寒天……”

“你懂的……”,林语很认真地,“师父最疼的就是师兄,不会舍得师兄出事,所以你尽管给我放一百个心好了!”,她有时也会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她不该阻拦他们,林语打了个哈哈,似无意间,“你一定要嫁给师兄吗?”

碧瑕立刻点头,半天,他又把头垂下去,“我晓得这只是奢望,至少……师父还在时是这样……”

那是四月以前的中秋了,药倾碧瑕伤痕累累地回来,药浮训斥一顿过后,为他俩开了药,尤其是碧瑕,伤得最重,药倾忧心忡忡,脱口而出,“阿瑕的伤可会留疤?”

药浮一下就抓到了关键,“阿瑕?”

于是碧瑕就这样被关了

林语起先是知道的,药浮把药倾看得跟**似的,但万万没想到她对药倾的占有欲那样强,强到不允许她的小徒儿喜欢上别人,娶妻生子,不过这样也好,林语如是想,这样碧瑕也许会知难而退,待到他们二人感情淡去,她再告知真相,或者能令碧瑕少几分苦痛

可碧瑕并没有放弃的打算,“师父真是奇怪,我一个依靠药山之人,就算嫁与师兄,也不会让师兄与她疏远半分,更遑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本也不会介意师兄不能有后这些事,她为何对我敌意这般大?”

林语算算药浮的岁数,“听闻老人家闭经前后,脾气是会有点古怪的,不过,说不准明天……明天师父就把你放出来了呢……”,她混不在意,“而且被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我遭殃,天天来回三趟跨了半座山给你送食……”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碧瑕没多少胃口,匆匆扒了几筷子就完事,“我好想师兄……我想听师兄的声音,想看师兄的脸,想真真切切地牵师兄的手,想抱着师兄,想……”

“喂喂,你可够了吧……”,林语勺一勺子饭塞进他嘴里,把碧瑕剩下的肉麻话都堵回去,“我讲真的哈,师兄也没有那么好……”,她坦然受了碧瑕一记眼刀,“那个……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嘛,是不是?”

“啰里吧嗦的,在我眼里,师兄就是全天下最好的!”

林语恍然,仿佛听到经年以前,林巧儿在她面前说,“林是我见过的所有人里,最好最好的那个!”,他们还真是像啊,碧瑕像巧儿姐,师兄像大哥,可是巧儿姐已经死了,碧瑕和师兄也注定不得善终,林语想着想着,不知觉泪湿罗巾,她的爹娘,巧儿姐尽葬身火海,她的一个家四分五裂,但幸好……她还有师父,师兄和碧瑕……

碧瑕安慰她,“别怕,药山以后就是你的家……”

幸好还有药山……

稀稀落落的小雨,浮生阁在山脚处,往山那边看去时,可以见到药山依稀在雨遮挡下现出的灰蓝倩影,似浸在水墨画之中,又似女子画眉的黛青,林中村的雨下得不如药山一样朦胧,一到雨天,烟囱里的烟都是湿漉漉的,明明白白,干净澄澈又带点泥土的气息,雨过后,阴凉的林子里长出许多蘑菇来,小孩子去摘下一篮子,晚上回家熬汤喝,河流边会出几个螺,她不太敢去捡这些软软乎乎的螺子,尽管她通常只见一个棕色的螺壳压在草坪之中

林语拭干还未滴下的泪水,眼眶润润的,“师父刀子嘴豆腐心,嘴硬心软,这回是你犯了她的忌讳,冲动之下,这才……”,她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好像在让碧瑕宽心,又好像是在劝自己,“总之你耐下性子,很快你们就可以相见了……”,林语认为自己定是糊涂了,竟然没趁此良机断他们在一起的念头永绝后患,还说什么耐心等等,“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最信任的人在骗你,你会原谅她吗?”

碧瑕食指把手腕上那条红鞭绕圈,“你的意思是……他有事欺我?”

“什么?”,林语想通其中关节,一瞬间把其余诸事通通抛皆脑后,“你最信任的人居然不是我?”

碧瑕理所必然,不容置疑,“自然不是你,师兄才是……快说快说,师兄有什么可瞒我的?”

林语发脾气不理他,“没有没有,有也不告诉你了!”

浮生阁前,雨汐汐漓漓打上檐角,湿了青山绿水蓝天白云,门前的青砖地上丝丝流水汇成股,沿着纹路形成小小的溪流湖泊,雨不算大,偶有一两只蜻蜓点水,泛起层层涟漪,药倾束起的长发已然半湿,服饰上深深点点缀着斑纹

一把大伞撑开来,于青天碧水间竖起一座浅红屹立不倒的庭盖,把雨水全然留在伞盖之外,原来是药浮,“倾儿,师父这般罚你,你可曾怨我?”

“不曾……”,药倾目不斜视,任由雨水浸透发梢,昂首跪得正正经经,“师父做事必有其理,做徒弟的只管受着……”

“我记起你幼时,颇喜沉静,我抱你在怀,你却连哭笑都少,我叫你抄习药,你就闷闷地一字一字抄好后交我,我叫你休息,你就一板一眼地脱鞋袜上床,你天性若此,加之碧瑕是你除我外第一个识得的人,难免依赖,亲热些也无可厚非……”,药浮手里把玩着那支步摇,随着走动,上头的坠子一晃一晃,药浮停下来,直面跪在她身前的药倾,想从对方的眼珠子里窥见什么,“钗钿步摇是姑娘家的玩艺,你为何会戴上?”

药倾犹豫不决,小声仍是说了谎,“这本是我买给小师妹的,小师妹贪玩,才把它簪到我头上,后来竟忘了拿下”,言毕,在满是水的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请师父责罚!”

“责罚什么?”,药浮眼底只有冷漠,还带那么一点不可觉察的庆幸,“你何错之有?”

药倾仍旧把头低着,“徒儿仪态不端,有辱师门……”

“那好!那好!”,药浮连说了两个“好”字,“那为师便罚你……去禁苑将碧瑕放出来,怎样?”

药倾激动地一下抬起头来,双手趴在地面,整个身子弓着,头发紧紧贴着脸,湿溚溚的衣裳染上污浊的泥巴,可原先黯淡的眼里明明发着光,“师父你终于原谅小师妹了!”

“嗯……”,药浮催促,“还不快去!”,她将伞柄给药倾,双手合握,轻言嘱咐道,“把伞带上……”

“谢师父!”,药倾接过伞,恭敬地等候药浮撑起另一把油纸小伞回到阁内,之后便转身急匆匆向禁苑而去,药倾知道一条小路,只是路上藤蔓荆棘密生,不免会被刺几个口子,但大约可省下一刻钟——药倾现今一分一秒都不想多等,雨水滴滴答答落到伞面上,叮咚嘀嘀锵,似乎有人在奏着乐,清新的山风迎面轻轻吹来,拂过胳膊上的伤疤,有些许发冷,终归是来到禁苑了

药倾推开门,凉意汹涌进来,林语率先站起,“师兄,你怎么来了?”

隔了半个庭院,药倾看到正在收拾碗筷的碧瑕,碧瑕回过头,两人注视着彼此,天地间忽然只余他们二人,药倾满身泥泞,新伤旧伤的血染红了半件衣服,碧瑕穿着红色便衣,恍惚间像是婚宴上,迟到的新郎官总算赶上了等待自己已久的新娘子,主婚人林语却突然来了句,“你们够了吧!”

“咳咳……”,药倾把头撇开,假装咳嗽两声,才兴冲冲地宣告,“阿瑕……师父愿意放你出去了!”

禁苑的屋内,林语跪在药倾身后,替靠在**的药倾揉着湿透的头发,药倾到里间换了碧瑕的男装,碧瑕嫌弃女装拖拖沓沓,有些还衣摆长长常令他踩着摔倒,故而无论外出还是山上,他都着男装,要么就只着一条稍短的襦裙,他的衣裳大多是红色,据说是他母亲喜爱的色泽,穿在他身上只是张扬,今日到了药倾这儿,却生生穿出了温和小意来

碧瑕拎张木墩子坐在床脚边帮药倾上药,虽都是小伤,碧瑕依旧担心,“今日能见到活着的师兄,就算再被关四个月我也愿意了”

“以后你……就能天天见到我了……”,药倾今日胆量真不是一般的大,“你可欣喜?”

林语看不惯碧瑕摸着头笑得跟个傻子一样,抬手赏了他一个脑瓜蹦儿,碧瑕回头恼怒地盯着她,林语环臂抱胸,“我看他是欣喜过头了!”

“我确实欣喜!”,自从去年中秋,碧瑕是越来越没脸没皮了,他向药倾挥挥手,“师兄你把头低一点”,药倾懵懵懂懂依言将脑袋放下,却见碧瑕从凳上一个起身,在药倾额头上啄了一记,药倾似有些愣愣地摸了摸适才被亲的地方,羞着脸眼神四处乱飘,碧瑕就一直瞧着药倾,笑得像朵花似的,林语把手在两人之间晃了又晃,没得到一点注目,气呼呼地把湿毛巾一扭,带着水盆下床,抬头一瞧,师父竟就站在门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们

那那那……刚才一幕不是全被师父看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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