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沐琮
终于找到沐公府，将拜帖、我的名帖还有吉克的印信全部递予门房进去通传。我和索玛走到一旁去拴马，这时走过来一队人，抬着一顶轿子停在了沐公府门前，轿上下来一位姑娘，迈步就走进府里了。我一看那姑娘正是我们在酒馆里遇到的那位，原来她是沐公府的人，真是太巧了。
门房出来喊我们进府，到了沐公府的前厅，眼前的沐琮虽未着甲胄，依然神采奕奕，英气十足。他比我略长几岁，看上去年轻帅气，给我的印象颇好。赶紧走上前去，对他拱手施礼道：“下官杨廷和，字介夫，拜见沐国公。”
“寻甸府土司吉克之女索玛，拜见沐国公。”
“二位远道而来，不必拘礼，请坐看茶。”沐琮朝我们微笑道，并命下人将印信和名帖还予我们。
他对索玛道:“你的叔叔阿木日前确实派人送信予我，道寻甸土司吉克和继承人皆亡故，请求袭封。我当时因府中有事，并未回明，只请他暂时接管一切政务。等我忙完再议，实不知他竟是起兵叛乱，杀了你的父兄母亲，屠剿山寨。此等恶行竟发生在我眼皮底下，亦是我始料未及。你们放心，我这就立即遣副使前去寻甸查明真相，若果真如此，我必亲自出兵征讨，替你做主。”
“阿木杀了我父兄之后，封锁全域，不允许族人外逃以防消息泄漏，所以国公蒙在鼓里。他还派人追杀我，幸得侍卫吉杰和这位翰林院的杨先生相助才能顺利逃脱。”索玛道。
“杨先生是今年翰林新进庶吉士，怎么会来云南？又怎会遇到索玛？”沐琮问道。
“回国公，我此来云南欲访提学副使黄明善先生。途中与索玛姑娘偶遇，得知她遭难，深感同情。因顺路，便与她一起前来云南府，如今已将她安全送来，我的任务也完成了。”我道。
“原来如此。你是来找黄先生啊，真是不巧，他前日去新化督学去了，眼下并不在云南府。来回估计得要五、六日，你找他有急事吗？”
“啊？原来国公认识黄先生，我……也不是很急，是他邀请我来的，我必须见到他。”
“哦，那看来你要再等上几日了。你们二位可有落脚的地方？”
“我们刚到云南府，尚未落脚。”我答。
“那这样，你们二位就暂于我府上住下。实不相瞒，六日之后我府上要办喜事，等忙完，前去寻甸的副使以及黄先生应该也就差不多回来了。到时候邀请你们二位喝杯喜酒，我再发兵前往寻甸。”
原来这么不凑巧，沐公府要办喜事，黄先生这会儿又不在，那看来只能依他所言了。我对索玛点了点头，如今有求于沐琮，好在他也把我们当客人，自然听从安排。
一个丫鬟带着索玛下去了，沐琮走近我身边，要亲自带我去厢房。我有点受宠若惊，连忙起身应答。路上，我好奇问道：“沐公，敢问府上要办什么喜事？”
“哦，呵呵，说来惭愧，廷芳自十五岁袭爵黔国公，如今坐镇云南已逾十多年。与妻王氏成婚数年，却仍膝下无子。家里遂安排我纳另一位王姓姑娘作为侧室，初八在府内摆宴，娶王姑娘过门。我们这儿婚俗与中原有些不同，那王姑娘今日已到我府上，我一会儿要去见见她，好与她商量婚礼之事。届时请介夫一定多饮几杯。”
“哎呀，原来是您纳妾，恭喜恭喜。”我赶紧向他拱手施礼，“我来得不巧，正赶府上繁忙之时，多有打扰。”
“无碍无碍。你不知道，我祖籍凤阳府定远县，平生最尊崇学官，能结识杨先生这样的读人是廷芳所幸。你能来喝我的喜酒，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嗯，我比介夫略长，不如以后你我二人以兄弟相称，别太见外，如何？”
“亦好，沐兄盛情，介夫却之不恭了。”我再次拱手道。
“黄明善先生住的地方离此处也不算太远，他亦是我的老师，两家交情深厚，素有往来。回头我每日差人去问一声，若先生回来了，就立即通知你。”沐琮道，“你与索玛姑娘就安心住下，千万别拘束，我这几日忙完还要向你请教学问呢！”
“多谢沐兄款待，请教不敢当，有时间的话，愿与沐兄交流讨论。”我道。
沐琮离开后，我突然想起今日在门口看到那位姑娘进府，难道她就是沐琮要纳娶的侧室王氏？推开窗户透透气，正巧见沐琮走到对面连廊，与那姑娘相遇。姑娘一见到沐琮，顿时眉开眼笑，高兴喊道：“琮哥哥！” 沐琮也开心地上前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
接着两人就很亲密地并肩走了。
果然是她！本来以为姑娘是沐府的人，我还挺高兴，因为可能会在府上再遇到她。没成想她竟然是沐琮即将纳娶的小妾，唉，有些失望。这一路走来，除了杨一清，遇到的人皆是成双成对，只有我一个孤家寡人，一颗思春的心便躁动起来。如今只希望黄先生能快点回来；也不知道黄彩云在不在家里；她若也像王家姑娘那般楚楚动人，善良聪慧就好了；这么好的一个姑娘怎么会甘愿嫁给沐琮做妾呢？她要是能嫁给我就好了。哎呀，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我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赶紧把窗户又给关上了。
今日我和索玛都累了，用完晚膳她就回房休息了。我一个人在府里随便转转，熟悉各院落地形。走到连廊，看见王姑娘正迎面走来，有些意外。待她走近时，我拱手施礼道：“王姑娘好！”
她愣了一下，皱着眉，歪着头道：“公子有些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姑娘忘了，今儿晌午在街边酒馆里，看到钱三儿的队伍路过，姑娘主动告知我们此人是谁，还让我们小心。”我因来沐府换了衣服，姑娘可能一时没认出我，所以提醒她道。
“啊，是了是了。哎，您怎么会在沐公府里？您身边那个夷人姑娘呢？”姑娘吃惊道。
“她叫索玛，是寻甸府先土司之女。她的山寨遭遇兵变，父兄母亲皆被叛军所杀，此来云南府是准备请沐国公出兵寻甸征讨的。谁料沐公府上正要办喜事，沐公便将索玛姑娘留下来，等忙完再议平叛之事。她今日旅途劳累，已经去歇息了。在下杨廷和，是今年新进的翰林院庶吉士，我……哦，我是来云南找人的，要找之人目前不在云南府，沐公盛情，将我留在府上等他。”
“原来如此，想不到杨公子年纪轻轻便考上进士，太厉害了。我父亲是天顺八年的进士，后来在国子监任职。您既是琮哥哥的客人，便好生住下吧，我告辞了。”姑娘向我行了一礼。
“哦，对了，恭喜姑娘，姑娘慢走。”我低下头，向她拱手道。
她又愣了一下，随即道：“哦，对，府上这两天都在忙琮哥哥的喜事，届时欢迎公子和索玛姑娘来喝喜酒。”说完便走了。
此地风俗真是有意思，还未过门，这新娘子就提前来府上了，我大明幅员辽阔，各地风俗迥异，倒也不奇怪的。转而又一想刚才王姑娘的话，她父亲竟然在国子监任职过，也不知是北京还是南京的国子学。我在北京的国子监学习了近七年，会不会是我认识的哪位先生？唉，可惜刚才匆匆一遇，只和她打了个招呼而已，并未深聊。哪天若再遇到她，必得问清楚才行。哎，不对，她马上就要嫁给沐琮了，我就算问清楚了又能如何？介夫，你可不能犯糊涂啊，如今在沐府做客，怎么还对主人的小妾打起了主意呢？该死该死。
翌日用过早膳，沐琮来找我叙话，聊了一些他以前在京的所见所闻，又问了些科举之事。他道：“我刚出生不久，父亲就病故，是兄长沐璘、沐瓒将我养大，可惜他们都是带兵之人，没有好好教我读。我实羡慕你这样学问极好，能够考取功名之人。”
“沐兄威震边陲，为云南的安防稳定立下赫赫战功，声名享誉京师，亦是国之栋梁。”
“呵呵，我戍边多年，深知当地土官治理之弊。经政大权集中于世袭土司一人之手，难免出现地方暴政、不服朝廷管制等问题，导致叛乱、强夺之事经常发生。我虽征讨有功，但始终认为治理因以教化第一，镇压其次。只有加强蛮民教育，从根本上改变他们的思想意识，才能灭绝叛乱之事。所以我一直主张尊师重教，一旦云南府有人考上生员，我必优厚嘉奖，鼓励他们通过读走上仕途或留下来教授本地学生，这里太缺少先生这样有学问之人。”
我十分明白和理解沐琮的观点，这也应该是黄先生来云南主学政的意义。
“沐兄心系百姓，介夫敬佩。管子曾言‘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育之事乃长久之计，往往需要好几代人的努力。崇学尚教之风一开，我相信云南府必会越来越好。”
“不知黄先生邀请介夫此来所为何事？莫不是觉得本地缺少人才，想请先生留下做学官？”
我自幼于成都府读，十二岁中举后跟着爸爸去参加会试。到了京师发现那里汇聚了天下才能之士，与成都府有着天壤之别，在那里才能学到真正的学问。便不愿跟爸爸回四川了，一定要留在北京读。如今考上进士，我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不可能离开北京，于是解释道：“非也非也，黄先生是想让我……”
我话还没说完，突然下人来报说王姑娘有急事请沐琮过去，我们不得不结束叙话。他离开之前很客气地向我讨幅墨宝，举手之劳，我便一口答应下来。后又一想，自己眼下并无好纸好墨，便喊上索玛姑娘一块儿出门去房店采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