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抗婚
申屠走到二老爷申屠阔的客厅外,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他神情凝重,因为但凡是好事,申屠阔肯定是给二哥三哥留着,能想到要找他老六的,都是急茬。今儿不知是不是哪个水次仓出了纰漏,抑或是南边儿又有什么棘手的问题,要找他去解决。
“二老爷找我?”申屠低下头淡淡道。二老爷正坐在太师椅上喝茶,看见申屠来了,放下茶盏道:
“嗯,坐吧。南边儿这次出饥乱,你此去淮安救急,立下大功,辛苦你了。眼下有个好事,来找你商量,你看看这个。”道完,便递给他一封信。申屠展信阅读,眉头紧皱,心中大恼:这哪是什么好事!这是要他的命啊!
原来苏州知府向淮安借粮,抽空了二公子的三个粮仓,眼看正月漕运在即,供粮不足,只能再向别地粮户征调,今年缺补的三十万石粮食是找当地富户郑同安解决的。这个郑员外以前在府衙里做过经历,后来油水捞足了,又不停地在家乡圈地建房,富甲一方,人虽然已经不在官场,但在本地确是权大势大,只手遮天,就连州县的吏员见到他,也得恭恭敬敬喊声员外老爷。他就是咳嗽一声,大地也要抖三抖。因知道申屠家世代经营漕运,家中粮仓遍地,银号遍布京师,早就有意结交。这次仗着帮申屠家救了急,便说希望两家互通往来,结为商伴。二公子是个实诚人,当地富户愿意结交,自然是没有理由拒绝的,保不齐日后还需郑家多多照拂。
郑同安一看此事有戏,便提出不如两家联姻,他有一幼女,芳龄二八,尚未婚配,这次在淮安见到京城来的申屠六公子,容貌俊朗,气度不凡,且尚未娶亲,实是心中最佳的女婿人选,于是打定主意,请了一位认识的仓吏做媒人,将联姻的意愿写了信送来,请府里掌事的二老爷商榷回复。且在信尾特意强调,三十万石粮食是两家交好的开端,若事成,郑家必准备丰足可观的妆奁随嫁,只求与申屠家联姻往来,互惠互利,休戚与共。
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打在申屠身上,他浑身抽搐,拿着信的手也颤抖起来,紧皱眉头,一脸愁容,道:“不知二老爷怎么说?”
“因饥乱,南边儿几个大仓都艰难,望翀说若与郑家有了这么一层关系,不仅可解眉之急,以后不管是征粮还是解运自是有好处的。我看也没什么理由拒绝他。”
“二哥若想联姻,自己娶了便好,如何拉我下水?”
“郑家指名道姓要找你做女婿,若选的是望翀,我巴不得他再娶一房进来做姨奶奶。关键郑家也得看得上他不是?”
“不过三十万石粮食,我开仓还给他便是,要拿我这一世真心做人情买卖,我断是做不到的。”
“说的倒轻巧,你开仓?你开仓让全京城的人都喝西北风去?这饥乱不知道会不会往北边延申,这些年沿岸的几个大仓我估计都得受影响,我们得早做防备。那郑员外家底殷实,可做个仰仗。要不你就委屈一下,应下这门亲事,一应彩礼事务我亲自给你操办,务必帮你把郑氏风风光光接来北京。”
申屠一听二老爷想劝他答应娶郑氏,脑袋嗡的一下,从椅子上起身对申屠阔道:“二老爷明知我对女子无意,还让我娶妻,如此羞辱,我岂能甘愿?望老爷垂怜,勿做下这等造孽之事,害了我,亦害了那郑家女儿。他看不上二哥,自还有三哥、四哥、五哥,怎么就非要我这个老六不可了?”
“他们都已娶妻生子,就剩你了呀!再说男大当婚,不过是让你娶个媳妇儿,又不是要你的命,只要郑氏进了门,自随你们怎么过去。”
“不,求二老爷开恩,万不可应下这婚事。”申屠扑通一声,跪倒在二老爷面前。
二老爷一看申屠如此不听劝,也有些不高兴了,强压住怒火,拍着桌子训道:“四弟不务正业,在外头把老底儿都败光了,留下你们孤儿寡母,若不是我好心救济,给你们娘俩一个容身之所,你们早就饿死街头!幸得你妈死的早,我把你调教好了,明知是庶子,亦认了六少爷的名分,当亲儿子一样,拨了家业给你立身,这会儿也该是你回报的时候,如何这么不懂事,不以大局为重!”
申屠一听二老爷提起死去的四太太,愤懑不已,难忍心中怒火,抬起头反驳道:“二老爷现在竟怪我不以大局为重?当初是谁上了我妈的床,还明目张胆地唤她去你房里伺候!事情被捅了出来,二太太把我妈打得遍体鳞伤,你又在哪里!可曾为她说过半句好话!若不是受了你们二房多少年的怨气,她也不会早早就随爸去了。你口口声声说对我好,当年淮安总兵因漕粮沉船事故对申屠家发难的时候,又是谁把我送去总兵的床上任人凌辱?我那时才十四岁呀!你说给了我名分,可如今全府上下,谁不知我是四房从外面领回来的野种,谁又真的把我当少爷!连小小的粮长亦能对我妄加污言秽语,百般嘲辱。这个家待我如犬儿一般,我却一直忍气吞声,不曾有过半句怨言。这次去淮安,为了讨好漕军,在帐中被那些吃人的畜生撕剥了,嚼碎了,按在裤裆下百般蹂躏,这半残的身子,可还有一丝尊严!我早就恨透了你!都是你把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积攒了多年怨恨的申屠此时再也忍不住,道出多年的苦水,放声大哭。
二老爷一听申屠竟敢大声斥责他往日的恶行,做出如此忤逆之举,气得上去一脚给他踢倒在地,大怒:“你这个逆子!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对你仁慈。来人,取家法来,给我狠狠打,打死这个不知好坏的混账玩意儿!”庹昇在外面听到老爷喊取家法,不敢怠慢,忙取了荆条过来,对倒在地上痛哭的申屠道:“六少爷,得罪了,您忍着点。”说完一鞭一鞭地在他后背抽打起来,一道道血印在申屠身上不停地显现,衣服抽烂了,被从身体里渗出来的鲜血染红。申屠趴在地上,忍受着钻心刺骨般的疼痛,汗水眼泪直流,嘴上还不停地念叨:“呜呜……打吧,打死我算了,活着也是受罪……”
庹昇见申屠趴在地上不动弹了,哀嚎声也渐渐小了下去,赶紧停手对申屠阔道:“二老爷,差不多了吧,再打人就不行了。”
二老爷虽仍在气头上,但是看地上的申屠已经没了声音,一想不好,万一打死了,郑家女儿还嫁给谁去,慌道:“赶紧看看还有没有气。”
庹昇拿手在申屠鼻子下试了试,道:“晕过去了。”
“去,叫人抬回屋里,把姗儿叫回来伺候他。不许他出府,什么时候答应娶郑氏,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是,二老爷。”
姗姐回到府里,进屋一看浑身是伤的申屠,泪如雨下,轻轻唤了声:“公子。”申屠也没回应。
她从随身包袱里拿出带回来的金疮药,抹了抹眼泪道:“公子向来隐忍,没想到今儿也厉害了一回,敢顶撞二老爷。”说着,把申屠血红的衣服剥了下来,拿布巾轻轻地给他擦满身的血迹。
“奴婢在路上听说是南边儿有个财主要跟咱们申屠家联姻,想让公子娶妻,公子不答应,才被二老爷责罚……公子,这金疮药敷在伤口会有些疼,您忍着点。”说完便将药粉慢慢撒在伤口上,申屠疼得呻吟起来,啊啊直叫,把姗姐心疼坏了,又流下了眼泪。 “公子忍忍,马上就好了。这个庹昇,下手也没个轻重,怎生往死里打。”上好药,姗姐拿出纱布给他包扎,道:“公子被禁了足,二老爷说若不答应娶那财主的女儿,就别想出这个门。公子到底有何打算?”
姗姐把药收好,倒了杯茶端到申屠跟前,喂了几口,看申屠目光呆滞,一言不发,叹了口气,道:“公子先把伤养好再说吧。”
翌日,申屠可以稍稍活动了,呆呆地坐在床头,姗姐进屋看见他,道:“公子怎么自己坐起来了,怎么样?后背还疼吗?”
“姗姐,我……我想见他,可以去帮我找他来吗?”姗姐万没料到,申屠挨打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要见他的心上人。惊了一跳,道:“公子,你在说什么?你都被二老爷打成这样了,还要见他?”
“我心里只有他,可我现在出不去,你帮我找他来,好吗?”
“公子你疯了!我早说过,那杨公子不是你我这一路人,劝你放手,你终是不舍。眼下你伤成这样,还被逼婚,就算他来了,又能如何?他见你受伤,势必详问,你又如何向他解释?”
申屠低下头,深深叹了口气,道:“难道我一片深情真要如桃花凋零,随流水而去吗?姗姐,那……你帮我把画拿来吧,再摘几束桃花带回来。”
“府里就有现成的桃树。”
“不,我只要四合院里的那株。”
姗姐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她回到西屋,取了画,到院里准备摘桃枝。我正巧从外面回家来,笑着上前跟她打招呼:“姗姐好,申屠兄还在府里没回来吗?”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直盯着我的脸,我还以为脸上有什么脏东西,随手摸了摸,纳闷道:“姗姐,你为何盯着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我想看看你这张让公子丢了魂的脸,到底有什么特别,让他对你念念不忘。”姗姐望着我嘀咕道。
“姗姐,你说什么呢?谁对我念念不忘了?”我奇怪道。
“说了你也不懂。”她瞪了我一眼,转身去摘桃枝了。
你不说,我怎么懂?今儿姗姐好奇怪啊,突然像换了个人。“那个……申屠兄什么时候回来呀?我昨儿去你们府上,后来你们家二老爷喊他有事,他昨晚就没回来,不会又要让他去淮安吧?”
“不是去淮安。我们家公子要娶亲了,以后都不来了!”姗姐好没生气道。
“啊?真的吗?申屠兄要结婚了?”我非常惊喜,没想到他突然就要结婚了。“敢问娶的是谁家姑娘呀?什么时候办喜事?”我兴奋道。
“你怎么这么开心?”姗姐突然扭头问我。
“申屠兄有了意中人,要喜结连理,我自然是为他高兴的呀,还能难过不成?”我反问道。
“可是他成亲之后就不住这里了,你可就见不到他了。”
“嗯,是会想念的,不过我也会深深为他祝福。若然日后想见,我自会去他府上拜望,又不是什么难事,所以还是能见到的吧?”
“你……你们两个,一个痴!一个傻!我真是受够了!”姗姐怒道,转身就走了。
这又是什么情况啊!谁痴傻了?姗姐今儿肯定吃错什么药了,不然怎会说出这些让人听不懂的话来。我想着申屠这段时日定是要留在家中准备结婚的事情,所以不会回西屋住了。这个家伙不声不响就把老婆娶了,也不提前给我透露一下,真是没把我当兄弟。罢了,若然他退了租,帮戚老相公再写份招租告示就是。等过些日子给彩云再写封信,问问看她们何时能启程来京。
养了几日,申屠身上的皮肉伤渐渐好起来,可每当他望见墙上的画和桌上的桃枝,内心的伤痛却丝毫未减少。二老爷还在不断地派人施压,劝他同意迎娶郑氏,他伤心欲绝,最终实在抵不过家族利益和商业联姻的逼迫,他不得不再次向命运低头。
申屠阔得知老六松了口,高兴坏了,让媒人回复郑员外,说六公子同意迎娶郑氏,下了婚聘礼,送去淮安。郑同安大喜,连忙命家人准备陪嫁之物,并再次写信予申屠阔,商量将婚期定在今年八月十六。他对女儿郑氏道申屠家这个六公子一表人才,人品采和在生意场上的才干皆为上等,郑氏一听即将嫁给如此优秀的郎君,心里也甚是满意,于是日日盼着上船,前往京师,与六郎相会,她哪里知道,这一嫁,竟是一生悲剧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