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互相试探
和鸣院内,丫鬟们穿梭其间,将盆花修剪妥帖,置于廊庑之下。本应盎然的景象,却因她们神色木然,添了几分暮气,静谧异常。到了京城之后,徐知荞似乎许久没抬头认真看一眼头顶的碧空如洗,在这里,时时都要低眉顺目。卑躬屈膝,仿佛才是大多数人的惯常姿态。
“民妇徐氏知荞,拜见王妃,王妃万福。”
“起来,坐吧。”姜宝如身边的丫鬟给她指引了位置,又奉上了香茶美点。
“那些东西,用着可还趁手?”
“谢王妃赏赐,王妃娘娘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
姜宝如昨日已见过徐知荞,可她昨日的心思都在曹氏身上,没有仔细瞧过这女子,如今不到一丈距离,外面阳光正好,透过花窗木格在地上筛出海棠的影子,正好成行落在徐知荞的脚边,随着她款步上前跪拜,真应了那句‘步步生莲’。
这女子浑身颜色浅凉,连眸子也只是淡淡凝着清泠的光,只有墨发如鸦如缎,樱唇如瓣,衬托着玉雪般的脸庞,可又偏生是这般恰到好处的一点浓色最能点缀出清的愈清,艳的愈艳。
王府中不乏美人,曹氏张扬、蒋氏婉约、余氏娇俏……可也许在府中久了,美人们便也都打磨成了一副相似的模样:翘首踮脚盼着王爷去自己院中,好为自己、为家族挣得恩宠。细细想来,王爷身边缺的,可不正是徐知荞这款清丽淡然,不卑不亢的美人?
姜宝如细细看完后,心中所想又笃定了几分,端起金丝描卉瓷盏轻轻撇着漂浮在上面的茶叶,对徐知荞道:“听魏德康说,你昨夜身子不适,今日可好些了?”
“回王妃,已全好。”
“那便好。你是薇庶妃的姐姐,我昨日一看,你们俩还真是双生姐妹花,姝丽成双。家中,可还有兄弟姐妹?”
听姜氏提到妹妹,徐知荞想起昨日母亲与妹妹那番作为,心中又是一阵痛。
“回王妃,民妇还有一个弟弟,排行第二。”
“哦是,我记起来了,薇庶妃亦曾提起过,徐公子今年便要参加秋闱了吧?”
“是,舍弟正在魁宁读,再过两月便会到京中来。”
“我父亲恰好是今年秋闱的主考,底下的考官也都是他学生,他们这些人啊,最是爱才,去年还因为一个考生入城时缺了一角批,和都城司的赵指挥使吵了起来。”
赵指挥使?徐知荞听到此处,原本低垂着的羽睫轻轻一颤,这都城司竟还能卡考生入城了?而姜王妃对自己说这些,又是何用意?徐知荞一时间琢磨不透,只得顺着她的话头应道:“姜大人和各位考官大人爱才惜才,都城司亦秉公办事,实乃国之大幸。”
姜宝如以袖掩面,轻拭唇边一点不存在的茶渍,目光掠过眼前姿态顺从的女子,不禁勾唇微笑。这小地方来的女子,就是不禁吓,不过看着,比徐知薇稳重了不少,说话也还算得体,不像她妹妹那般,见了高位者便畏畏缩缩。
“在京中,讲究师承出身。倘若有名师领路,这些麻烦便也都不是问题,徐公子饱读诗,可个中人情关系,还须你这个当姐姐的多多筹谋提点才是。”
徐知荞心中一窒,姜宝如突如其来的‘指点’让她摸不着头脑。抬眸看向高高在上的王妃娘娘娘,见她端坐在金丝楠木椅上,手中已经放下茶盏,正捻着一串檀木佛珠,袅袅果木香烟从仙鹤炉中散出,萦绕着姜宝如周身,让她看不真切对方的神情,只记得那双略略下垂俯视着自己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我不过是一无依无靠的寡妇,要如何替弟弟筹谋名师?难道……难道这王妃跟那侧妃曹氏一般,又要给我安排死了夫人的老头子?不从的话便要在秋闱时为难景弘?”
徐知荞定了定神,刚想试探着问几句,便见丫鬟从门外进来,恭恭敬敬地对姜宝如行礼禀报:“王妃,王爷来了。”
随后便听到魏德康的声音从外面高唱:“王爷到~”
一屋子的女人连忙起身,整理衣装出门迎接。
“向王爷请安,王爷金安。”
“今日下朝早,来看看王妃……哦,徐大小姐也在?”宋旸边走边说,看到跟在王妃身后的徐知荞时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最后在上首坐下,不着痕迹地瞧了姜宝如一眼,唇边勾起若有似无地笑。
“都坐吧,你们聊了些什么,不妨与本王说说。”
“王爷,我与徐大小姐,不过是闲话家常罢了。”
“王妃倒是与徐大小姐聊得来,平日,也少见你与知薇有往来。”
“说来也奇,妾身就是觉得,与徐大小姐一见如故,恨不得,以后日日见着才好。”
再不懂就是傻的了,徐知荞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原来王妃不是要给自己介绍他父亲相识的老头儿,而是……上面坐着的这位!
她禁不住暗暗自嘲轻笑,在这些抬一抬手便能决定旁人命运的贵人眼中,自己依旧是最不起眼最无关紧要的下等女子、是蝼蚁。她们,都喜欢把她当成棋子来拿捏,自己来当那执棋之人,父亲是、母亲是、妹妹是、那位素不相识的曹侧妃是、眼前这位王妃也是。
徐知荞微微抬头看向宋旸,他今日穿得随意,少了昨日正装的威仪,却也多了几分在小庙第一次与他见面时的风流不羁。再看王妃,见她嘴角上扬,原本下垂的眼角随着嘴唇的牵动也微微往上抬起,脸上浮现出喜色,但笑意却不达眼底。
试问有哪个女子愿意与别人分享丈夫?更何况还是主动牵线。可生在这个世道,又是世家女子,为了家族和自己的地位,彼此牵制周旋是免不了的事。
可想起昨日那位献艺的姜二小姐,娇俏貌美得如春日桃花,徐知荞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为何一个两个,都把主意打在了自己这个花信之年的寡妇身上。
宋旸听完姜宝如的话并未接着说什么,只一心喝着茶。
徐知荞目光转向宋旸,见他没有接话的意思,这一屋子除了丫鬟,就只有三个坐着的人,而她身份最低,没有理由要让王妃的话掉在地上,于是淡然一笑:“承蒙王妃抬爱,王爷王妃的恩典民妇必定谨记心中,只是王府重地,民妇不敢叨扰太久,总归是要离开的。”
“出去之后可有什么打算?我听说,你刚从穗川被……从穗川来京中,之后打算一直住在徐府?”
王妃这问话,少了些先前只有两人时的高高在上,仿佛真如她所说的那般‘闲话家常’。明明是暖热的天气,徐知荞却觉得背后一阵凉,这府中的女子,是一个赛一个会演戏。
“我一个女子,须听从父母之命,待出了王府,想必父亲便会安排相看。”
徐知荞说得淡然,可这会轮到宋旸不再淡定了,端着茶杯手倏然一紧,茶杯不轻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哐’的一声轻响,声音很小,却足够让坐在身旁王妃听到。
姜宝如看在眼中,心中原本只有五分的猜测又笃定了三分。她此刻亦说不清自己心情如何,看了一眼徐知荞,只觉得这低眉顺目的女子,说话做事皆淡然,再想想昨日做了蠢事的庶妹……罢了,不就是要多一个女子来牵制曹氏?徐知荞总归要比姜蓓如要好些。
宋旸没想到相亲这种事,徐知荞会这般不加掩饰地说出来,这个昨日才拒绝了他的女子,今日竟然便大大方方说着出府后要与人相看了。想到这里,眸底染上寒霜,忍不住阴阳怪气了一句:“没想到徐小姐如此着急嫁人。”
宋旸说完后久久听不到下首那女子的回答,但见她微微垂着眸,依旧淡然着一张脸,就是这样无所谓的姿态,更是叫他烦躁。怎么,这两日坐立不安的只有他一人?这女子竟真的全无感觉?
“本王去镶华院看看妍,你们继续闲话家常。”
姜宝如脸上的浅笑瞬间凝住,可曹氏昨日腹痛,王爷去看,她没有理由阻挠,而且,即便是平日,她亦阻挠不了,更何况现在曹氏有了身孕?
将宋旸送出院门外,姜宝如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望着宋旸离开的方向,眸色慢慢冷了下来。
曾几何时,自己和曹氏也有过互称姐妹的日子呢。是什么时候开始和曹氏交恶的?因为那碗来历不明的毒药?那个被灭口的医官?还是自己日渐消瘦的病体?姜宝如已经快要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那便不想了,但曹氏,是万万不能看着她平安顺利产下子嗣、占尽恩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