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订婚宴如期举行,水晶吊灯和分支烛台通电点火,百年庄园像是一个熊熊烧的灯笼。 关如越请的人不多,主要都是本家的人,外系旁支只送来了礼物,关家和阮家有资格请来的客人长辈居多。 几家长辈都在会客厅内,金碧辉煌的会场不似其他晚宴喧嚷,就连零星的碰杯声都收着声音。 谢玉成与叔叔伯伯们一刀两断,如今母亲身体抱恙,妹妹谢今安哪能抛下住在医院的母亲去赴哥哥的喜宴。作为主家之一的谢家,竟然没有人来。 关如越理解谢今安的孝心,对于此事并无责怪,又或者是因为他们许家应订婚的许知意直到现在都没有露面。 宴会已至过半,谢玉成进过会客厅见过了三家长辈,关如越当着众人面客气地认下这个万里挑一的孙女婿。 阮青雪虽然内心不同意,碍于关如越的面儿也不好发作,只在谢玉成改口叫的时候硬气地笑了笑,没应。 谢玉成仿佛才不管这一干人等如何,走了程序,借口出了会客厅。 正厅中心,人群只在中心圈内活动,像是垒成了一个由人构成坚不可摧的城墙。 就在这城墙的外面,谢玉成坐在沙发上,不见半分焦躁的样子。 人群中的每个人瞥着走动的钟表,感受到时间流逝的缓慢至极。谢玉成就如同走动得最绵长的时针,不甚在意外面人的急躁,他们都在等着,今晚许知意会不会露面。 “先生,我们小姐想给您一个答复。” 中年男人穿着今晚宴会许家工作人员统一的黑色燕尾服,头发打理得工整。 这人谢玉成认得,是许知意那个姓王的司机。 谢玉成斜睨了一眼,不答反问:“她在哪儿?” 王叔俯首答:“我带您过去。” 谢玉成调换了一个坐姿,修长强壮的腿稳健地搭在一起,“怎么不是她来见我?” 正厅的墙壁悬挂着木架摆钟,滴答声微小,在客人刻意细弱的脚步声中映衬得清晰明了,宛如时间的流逝荡在了人的心神。 王叔压力倍增,被豪门大家统一训练过,他尽显平和拘礼地说:“先生,劳烦请您移步。” 正厅外,拱形的封闭走廊即使闭着灯,月光与烛光降落,大理石的地面水镜一般倒映出完整的影。 下了半圆形的摊开形台阶,许知意的面前是咖啡色圆桌,缎面礼服的裙摆遮掩了身下的椅子。 那是极为修身的一条裙子,腰身直到脚底像是素描笔一次画成的完美弧线,收着的袖口是堆叠的纱,裙身是刺绣的缎面剪裁。 许知意披着通体雪白的毛披肩,不加装饰的肩颈反而华美贵气,“冷天让女士等在外面,可一点都不绅士。” “一直等着的,许小姐想一想是不是另有其人,许小姐不露面就算了,答复还不肯给我。”谢玉成落座,“电话费贵成什么样子了,许小姐都舍不得打一个。” 许知意搂住披肩黯然一笑,“我哥常说我牙尖嘴利,想不到谢玉成先生比我更胜一筹。” 谢玉成沉声道:“牙尖嘴利不是什么好词,把人咬破血了嘴里不干不净染了脏得不偿失。” 他们再说下去,许知意真是想咬死谢玉成了。 许知意的怒气隐隐浮现,直白地反击:“当然不是什么好词,骂人用什么好词,尤其我骂得还是你。” 谢玉成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眸恍惚蕴藏着一场风暴。 他向来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我开玩笑的,谢先生别跟我计较,您大人有大量。”许知意及时扑哧一笑,缓和紧张气氛。 没理由生气了吧,气死你。 许知意礼服上的刺绣顺延下来,银色绣线闪着熠熠光芒,随着她的笑摆动,像是夜空中划过的流星尾巴。 谢玉成难得没揪着她不放,“许小姐不是要给我答复吗?那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许知意还以为他要骂一句小人之心渡君子之腹来着,毕竟这人出名的睚眦必报。 “你说的事我考虑过了,但是夫妻财产一旦绑定离婚可就难了。所以,我只能答应你合约订婚。如果合适,我就考虑合约婚姻。” 结婚之前,许知意需要一个考察期考察谢玉成是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合作伙伴。她不能冒然结婚,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就是当未婚夫妻了。” 谢玉成当机立断地说:“期限为一年,我们要看起来是真正的未婚夫妻,至少表面上是。” 许知意说:“好,我同意一年的考察期。” 谢玉成随后追加条件,“我有
一个条件,我们要住在一起。当然,不会在一个房间内。” 未婚夫妻同居是常态,在这个开放的年代,情侣同居已经见怪不怪。不过像他们这种家长包办的未婚夫妻,同居实属有些难办。 许知意的一只手搭在桌面上,披肩露出了一点皮肤,她在思考同居的可行性。 其实,谢玉成提出同居也有他的考量。 既然是考察期,那就是两人互相的考察。如果未来他们决定结婚,那同居就是必须的,不如从现在就开始尝试磨合。而方芷兰当他们两个是情投意合,要是不住在一起,显得过分生分,会引起她的怀疑。 “我答应你的条件了,”许知意出乎意料地说:“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 谢玉成问:“什么?” “同居跟合约婚姻没什么两样,一年之后,我要是不同意跟你结婚也就是我们不继续合作了,你要分一半的财产给我。”许知意的手捻着白色的毛,一圈一圈揪在了一起。 今夜无风,虫鸟尚未回归,万籁俱静。 许知意提出的条件称得上狂妄,她没要具体的数额,只说要他半壁江山,这半壁江上还是赔偿给她的。 谢玉成眼皮微抬起,嘴角带着不知什么意味的笑,“好,既然许小姐答应得那么干脆,我自然也要拿出点儿诚意。” 许知意挺起胸膛,她来之前就猜过,谢玉成答应这个条件的概率应该小得跟芝麻粒似的。她听闻谢玉成为了利益不择手段,怎么可能让出所有的一半,这根本就是赔本的买卖。 在许知意的世界里,钱财多少无所谓,但是不能胡乱撒钱玩儿,这是傻子才干的事儿。 一年之后,许知意轻轻松松说上一句散伙,就能拿到谢玉成一半的钱。当然这种事情也有变数,万一谢玉成隐藏转移财产,又或者是违反合约不给。 许知意倒是不在乎钱,凭借他们这条协议,就算拿不到也让他没好果子吃。 许知意表里不一的恭维他道:“是我以小人之心渡君子之腹了,谢先生有胆量。” “双方都不能有第三者,如果发现,合约失效。”谢玉成极其有诱惑力地说:“若因我方有第三者而失效,我依旧给许小姐一半财产。” 许知意急不可耐地说:“成交。” 谢玉成失笑道:“成交。” “不过,”许知意犹豫地说:“我们同居是住在你家吗?可是我自己原来有公寓,那如果我们吵架了,我岂不是很亏?” 谢玉成眉头挑起,“怎么亏了?” 许知意理所当然地说:“就是你的房子,吵架了肯定是我出来,但是凭什么呀?” 出去的人没有家,许大小姐外面有家也觉得出走搞得她好像落魄了一样,光是想一想都不能忍受。 许知意抱怨说:“现在人真是奇怪,为什么都是女生搬到男生家里,不是男生搬到女生家里。” 谢玉成耐心地纠正说:“他们是搬到共同的家里,我们都有房子,这是个问题。” 没想到,这两人会因为太有钱而搬到哪里发愁。 “公平起见,我一起为对方让一步,好不好?” “怎么让?”许知意好奇地看着谢玉成,等着他的下。 “我的房子移到你的名下,只写你一个人的名字。”谢玉成淡然地补充说:“吵架我出去,这也算是合约的一条。” 许知意讶然张开了嘴巴,她不由自主地问出:“值得吗?” 谢玉成为难地说:“到底值不值得呢?” 他认真地肯定道:“当然值得,养尊处优的许大小姐跟我住在一起住一年,这难道不值得吗?” “也是。”许知意点点头,真是便宜他了。 “合约我重新拟,该改口了。” 谢玉成站起来,银袖扣跟银线在黑暗中无比突出,他低低地叫出:“知意。” 谢玉成今天喝了酒,白兰地浸润过的嗓音醇厚中暗藏着低哑,像是缠绵的水草,又像是温柔的乐曲。 许知意听得眼皮直跳,耳尖窜上去一抹红,冷而干燥的气温下,热意仿佛烧着了一样。 “谢……”许知意耳尖的温度攀升,她的声音低下去,“谢玉成,对不起,我现在只能叫出来全名。” 说罢,她低头向前聚了聚裙子,好像捂住了自己的脸,她道什么歉,在谢玉成面前落了下风。 谢玉成无比宽容无比耐心,鼓励的口吻一样,“很好了,慢慢来。” 许知意转移话题说:“我们一起进去,宴会该结束了。”
她提起长长的白裙,顺滑的布料平整下去,没有一丝脏和褶皱。 整理好披肩,她便看到谢玉成主动递出了胳膊。 许知意很给面子地挽上去,毕竟他们要成为未婚夫妻了。她是个讲信用的人,说做好表面功夫就努力做到最好。 谢玉成身量高大,许知意穿了高跟鞋的情况下只能到他的肩膀,白兰地的酒香若有似无地勾起。 正厅的宾客无一例外地驻足,这场订婚宴的主角相挽着登场了。 坚固不可摧的人流让出一条道,闻声赶来的还有待在会客厅中的喝茶闲谈的长辈,其中最积极的莫过于老太太关如越。 关如越一起身,所有长辈齐齐跟过来。 穿着无尾礼服的男人不用吩咐上前,他没穿着许家统一的服装,是谢玉成带来的人。 他双手递出黑色丝绒戒指盒子,打开后,一颗椭圆形无暇艳彩粉钻冲击着在场所有人的眼球。 这是港城几大拍卖行之一报道的“粉玫之心”,拍卖价格高达五亿,刷新了珠宝拍卖纪录,没人想到买主居然是初绽锋芒的谢玉成,能花得起这么大的手笔,难怪能与许家联姻。 许知意目光落在那惊为天人的粉钻上,吃惊于谢玉成的手笔,“什么时候买的?” 谢玉成淡定地拿过戒指,轻声说:“大概是我答应订婚的那刻。” 这是他作为未婚夫该尽的责任,既然答应了订婚,就该准备好一切。 许知意伸出左手的中指,晶莹剔透的戒指像是粉色果实压在了手指上,银色戒圈微凉。 悬挂在中央的摆钟敲响,时针在这一刻到达顶点,沉寂已久的黄铜声在今夜为这场宴会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