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第1/2 页)
他记得她擅弹琴,正如自己也擅长弹琴,但这双手,已经无法再奏出当日的曲调。因为此身非吾身,而世间早物是人非,事事休矣。
一曲奏罢,席上静悄悄。范渺渺自若起身归席,突然听到陶子莹问:“柳姊姊,你此举可是为令襄小姐遮丑?”
她问得冒昧,但范渺渺并不生气,回答说不是:“衔霜小姐也好,令襄小姐也好,其实都不擅长弹琴。”她说得委婉,这哪里只是不擅长,根本就是两位小姐都不喜欢弹琴。因为若是喜欢,即使造诣不佳,双手也应当能够承受弹琴时的负荷。然而,她此刻藏在袖中的指尖僵硬酸涩,隐约有抽筋的征兆了。
陶子莹只觉她挑衅,眼眶微红,连声追问:“那你们何苦当众羞辱我?”
陶大人留意着十一皇子,闻言皱眉道:“莹儿,不可胡言。”
十一皇子笑了笑,抬手制止,说道:“陶大人,无碍。”
贵人不嫌她闹事,陶子莹理直气壮很多。她飞快地看了一眼晏庄,随后垂泪,低声说道:“我与庄先生接连几日查古籍补全残谱,不说功劳,总有苦劳,却被你这样不识音律的人乱弹一通,难道你们不是在侮辱我与先生的心意吗?”
范渺渺一怔,复又正襟坐回琴前。
这下,轮到陶子莹发怔了,问道:“你难道也不知羞,还想再弹一遍,侮辱大家的耳朵?”
范渺渺摇头,认真说道:“陶小姐,请你弹奏,我愿洗耳恭听。”
陶子莹冷哼一声,心想以我的琴技,还怕在众人面前献丑吗?当即抱琴坐下,抬手落琴音,一曲终了,席上人人面带微笑。不必说,自是比先前范渺渺所弹,好听了许多。陶子莹见状,更是得意,向着范渺渺扬眉,问道:“与你相较,如何?”
范渺渺先是点头说好,却又很快摇头,说:“不好。”
陶子莹收琴起身,冷眼问道:“什么好又不好的,到底你要耍什么把戏?”
范渺渺道:“这一曲,由陶小姐弹来,确是很美妙的一曲。刚才我不如你。”
陶子莹便问:“你又说不好,那么你告诉我,不好在哪里?”
范渺渺抬指压弦,随手弹奏单音与她听。不成曲调时,她的音准得了前世的见识,丝毫不逊于人。陶子莹连听她弹了几个音调之后,心知是自己方才抚琴时的误音,也难怪她时时看来。“曲有误,周郎顾”原本是好意,但在此时,却叫她面上一阵难堪。
其实陶子莹自己知道,她本来也是才学的这旧谱,出些许小差错,并不会使她见笑于旁人。然而,若当着庄先生的面出丑,她实是难以忍受。她想,反正古曲留残谱,有一些起承转合的旋律早已经遗失,当世之中有谁就敢一口咬定是她的错?当然要反诘回去。
“这里应当呈低肃之音。”陶子莹振振有词。
但与范渺渺谈古论今岂不是班门弄斧?她是早作古的人,时新的玩意儿一窍不通,最擅长谈古与论他。此时两样皆有,自然更占上风。
“非也,当年庄王新胜,美酒宴乐,豪情无限,得意非凡,所以此处应呈高昂之调才是。”
“临阵在前,全军肃穆,庄王岂会作如此外放的琴调?”
“你记混淆了时间,庄王这曲,是他初临禹州,降服义军之后所作。且看前调,就知绝不是什么肃然的氛围。你说的或许是另外一曲,但那是庄王与别人合作之曲。”范渺渺引经据典,毫不慌张,从容说来。
陶子莹不服气,咬紧唇,追问道:“我与庄先生连日所查古籍,并不像你说的这样。我们认为它是临阵之曲,你却说此曲是庄王新胜所作,那么你有什么依据来说服我们吗?”
范渺渺脸庞上笼着淡淡的笑,轻轻道:“是吗?”说着,双手离开琴弦,收回袖中,不再搭话。
听范、陶二位小姐唇枪舌战,罪魁祸首庄王爷终于抬起了头,那些久远的记忆,在他脑海中慢慢苏醒。其实过往这回事,向来都带有模糊的色彩,哪怕自己是当事人,也不例外。但若有人在旁帮忙回想,这记忆便浮现于眼前了——晏庄想起来了,她的说法并没有错,是他自己记岔了。然而那时年轻气傲、俯瞰山河的姿态,仿佛已是另一个人,自己都觉得陌生。难怪竟会忘记。
陶子莹此刻望向晏庄,轻声细语地道:“先生,请你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