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决心
“竟然是锦衣卫？！”神珠楼上，张玥讶声叫了出来。
旁边素萍说完运司衙门的情况之后，大气都不敢出。素心张了张嘴，最终也是不敢开口。福桔儿咬着嘴唇，很是有些害怕，嗫喏说：“锦衣卫……那不是皇上的人吗？锦衣卫竟然来了晋南？听说他们很可怕的呀。”
对晋南闺阁中人来说，锦衣卫是又遥远、又神秘、又恐怖的存在，总是听说不管什么达官贵人，一遇到锦衣卫那就得扒层皮，这次还干涉到晋南地方的事务，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哦，不对，听晋南的老人说，太祖皇帝的时候，曾经有锦衣卫来过这里，抓走了贪污的知县，但那之后就再没听说了。
“竟然是来宣旨，直接把李同知给罢了。”张玥喃喃道：“这样看来，内阁那边这次是铁了心要改革了……挡不住了，挡不住了……”
素萍道：“姑娘，锦衣卫都出动了，这事莫非是惊动了皇上了？”
“皇上还没亲政呢。”张玥说：“但当今太后一向对首辅张阁老言听计从，这事……多半还是内阁的意思吧。”
今天运司衙门里发生的事情，没等尘埃落定就有消息传了出来，素萍第一时间便来北园禀报，张玥听了后，隔了一层都如此震惊，当时运司衙门内部的大小官吏亲眼看到锦衣卫宣读圣旨、将李同知免职查办，那份震撼就可想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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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磊得到消息比迟了一些，不过也不过也只迟了半个时辰，运司衙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没多久便已经传得满城皆知了。
“锦衣卫一来，同知老爷当场就软了。”小张相公叹息了一声：“不但李同知，咱们家那位亲戚，邢二舅爷也当场让运使老爷免了，邢家百年积吏，在运司衙门根基深厚，但运使老爷发签的时候，在场官员再没一个敢吱声了，就连邢二舅爷自己也大气都不敢出——有锦衣卫压着呢。嘿，百年盐吏，百年盐吏……邢家今儿个算是彻底栽了。”
张磊点了点头，盐引的消息是他暗中透露给孟学礼的，他早料到孟学礼今天必然有所行动，但他也没有想到这位运使大人竟然动用了如此雷霆手段。
“只是锦衣卫为什么会来，这可就真弄不明白了，难道这个事情，真的惊动了皇上吗？”小张掌柜虽然商场上的事务十分娴熟，但对官面上的事就一般般了。
“天子还小，还没亲政呢。”张磊说：“这事多半是内阁推动的。”
“内阁？”
“嗯，不过这事也不寻常。”张磊算了一算日子，说：“这事能惊动内阁，必定是孟大人手里握有真凭实据才行，而孟大人是闭衙之前刚刚拿到的证据，也就是说，到今日满打满算也才五六天。”
小张掌柜心头猛地一动：“运使老爷什么时候拿到的证据，为什么大少爷会知道？”然而这会他却不敢问。
又听张磊说：“也就是说，孟大人真的拟奏疏参劾李通知，那应该也是五日之前的事，五日之间，奏章就在晋南与北京之间打了个来回，怕是动用了六百里加急了。”
山西跟北京虽然挨着，但晋南在山西南部，奏章走正常急脚递，要到北京也得十天半月，然后走正常程序，由通政司递达或者由御史代传，没有一个月别想有下，这也是李同知那边完全没想到今日会有京师方面介入的原因。
然而事情偏偏就发生了，短短五日，这奏疏就走了个来回，那不但是得动用六百里加急，而且弹劾的奏章到达北京之后，多半是直接到了内阁，然后内阁票拟、司礼监朱批，整个流程怕是被控制在了半日之内，可以说，这全都是特事特办的章法了。
甚至张磊都能相见：怕是奏疏到了京城直接就递给了张居正，然后张居正直接就给票拟了——这种独断独裁的事，大明历代首辅都未必敢这么干，但张居正却不是别人。按照这么个速度打下来，李同知那一头内阁真的有人，怕都来不及往晋南这边递个消息。
哪怕如此，内阁那边还嫌不够，竟然还让锦衣卫来宣旨，这是要给定调了！内阁行的只是相权，锦衣卫却代表了皇权，以内阁推动而行天子之事，这里头一不小心就要出问题的，但上头还是这么做了，这是要敲打与西北盐务有关的所有人——包括他们的后台：别再心存妄想了！
小张掌柜听张磊这么解释了一番后，不由得叹息道：“京师有这样大的决心，那开中法的复兴，怕就真的挡不住了。”
张磊又是欢喜，又是兴奋：“当然！张阁老虽然揽权，但在国家大事上，毕竟镇得住场面。我自来晋南，总听你们说晋南水深不见底，可晋南的水再深又如何？就算这运司衙门再怎么盘根错节，这朝廷决议要办的事情，谁敢反着来，那都是螳臂当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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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正年被撤了职，邢家子弟在运司衙门的位置被全部清除，孟学礼也不为已甚，当时他只问了一句：“众人对老夫的处置有意见没有？”
原本都看李同知眼色行事的满堂官吏，转眼之间全都倒了过来。高副使第一个跳了过去表忠心，然后那些判官经历、大使副使，一个赛一个地都赶紧点头哈腰，孟学礼当下点了个老吏——正是今天一早到的那一个——替了邢二舅爷的位置，其余大吏，再无一人敢二语，一个比一个听话。
直到这时，孟学礼才算真正掌握了这个运司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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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出，满三岔集一下子就都炸了，人人都晓得西北盐业要变天了！
这一个接一个的消息，仿佛在一步步验证张磊的话，让王德明那高筑的心墙壁垒彻底瓦解下来。尤其是当天下午，那一叠二千石的盐引送回王家之后，王德明再无后顾之忧！
当日张磊不出面，通过测字陈将消息卖给了那位徐姓马脸师爷，徐师爷得了消息之后，与孟学礼一起打断了运司衙门的暗箱操作，一边关闭衙门清查账目，一边又问测字陈要点“真凭实据”，张磊又从王德明处秘密借来了那两千石盐引，然后通过测字陈给了徐师爷，整个过程除了小福庭跑了两次腿之外，不假第三个人之手，王德明家连嫡亲子孙都不晓得。
王德明为人向来谨慎，虽然做的是盐业买卖，却从来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孟大人锐意改革、支持开中票优先支兑一事，对他来说就像天上掉馅饼似的，他想放胆去干又怕事情不实，想收手不做又怕生生错过，实在纠结。
之前王家老二劝他趁这个机会把手里头的开中票全部卖了，他觉得违反祖制，万万不能；后来王家老二又劝他去借余盐贷，把开中票一次性全部支出，他虽觉得冒险却有些松动……直到今个，他才算打消了最后一点顾虑：孟大人用以打击李同知的盐引，就是他王家的盐引，而这批盐引又是通过张磊之手递过去的，可见张磊的确是有直通孟大人的关系啊！
一念及此，王德明那心便似老房子着火，起了就再也无法熄灭。看来王家要大兴了，要大兴了！
王家老二虽然不知道一些内情，但从市井间打听来的消息，也知道形势对自家大大有利！因此满脸都是喜色，催促着王老爷子赶紧下决断：“也是今天票市没开，票市要是开了，这开中票能炒上天去！坊间谁不知道咱们家开中票多？现在咱们去借余盐贷，保管要借多少有多少！”
王德明微微点头，那余盐贷的利息虽然可怕，但自己通着张家大少爷，张大少爷又通着转运使孟老爷，而孟老爷如今又已经控住了运司衙门，那支盐的事情就没有什么可虑的了。既然如此，余盐贷借又何妨？
当下他就让老二去把两房子孙、妻女儿媳都叫了来，待人齐后，王德明从屋内取出一个发黑的木匣，对着全家人说道：“这是我们王家几辈经营下来的所有开中票。我今个决定，趁这个机会把这些开中票全部支兑。”
王家老二大喜，冲着王德明激动道：“阿大，既然您已经决定了，那我们得赶紧清点开中票，算算需要借多少的余盐贷。”又对王家老大说：“大哥，明年你可得累着了，至少要多开五六千亩荒地呢！”
王家老大脸上也是一片欣喜，却不善表达，唯有跟着附和道：“不累，不累！开荒的事情，开个一万亩，我都不累。”
王德明从匣子里，把开中票拿出来了一叠，说道：“其余的，点算后一并都去支了。这一些，我要送人。”
王家老二有些奇怪：“送人？”
王德明道：“我这次能下定决心，多得张家大少爷指点，我们也该投桃报李，这十张盐引，算是我们王家的一点心意吧。”
王家老二见王德明一出手就给了十张，心里有些发涩，但他怕此时出声反对，会坏了王德明的心情，这王德明心情一坏，指不定就反悔了。在他看来，那十张开中票，比不得盒子里还剩下的那些，自己可不能因小失大。再说了，那位张大少爷是张家长子，若能用十张盐引跟他把关系打得铁了，这桩买卖未必就赔。
不到一顿饭功夫，王家子孙便将盐引清点完毕，也让王一智悉数登记了，合了个数出来，按市价计出需要借的余盐贷金额。
王德明见那金额心下一抖，这笔钱实在太大了！光是利息就叫人头晕。可是想想利息都有这么多了，如果真能把盐全部顺利支出来，那王家的现金流可就前所未有的庞巨了，当下咬牙发狠道：“老二，你去借吧。明日我们就去支盐！”
王家老二等的就是王德明这话，见他终于发话，立马脚下生风似的蹿了出去。而王一智则接过王德明手中十张开中票，出了城给张磊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