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飞鱼服 绣春刀(第2/2 页)

“本无开中？”孟学礼仰天一声冷笑：“那老夫若能拿得出开中票来，你当如何？”

李同知想了想，说道：“便是有一两张开中票，亦不抵事。”

孟学礼回顾马脸师爷：“他们那十天里，收了多少盐引？当支多少盐？”

师爷说道：“共收各额度盐引二十九张，当支一千九百四十八石。”

孟学礼道：“好，那就算他是两千石……同知大人，你刚才说晋南没有开中票候支了，便是有一两张也不抵事，那如果老夫拿得出两千石的开中票引呢？”

他突然说出这话来，李同知心里已经暗惊，一时不敢回应，孟学礼也不等他，就道：“第一盐课司大使何在？”

那大使左看看，右看看，没人能帮他顶话，只好站出来，

孟学礼拿出一叠盐引来，拍在案上，道：“你来算算！这里当支多少盐！”

那大使无可奈何，只好上前，将那一叠盐引翻了翻，越翻越是心惊，哪里需要多少计算，已知数目。

孟学礼喝道：“多少石！说！”

那大使不敢不回话，颤声道：“二……二千……石……”

堂上的数十官吏，齐声哇了一下，这些人的手底下，经手过的盐引何止上万石，二千石本来引不起他们的惊惶，然而所有人又都意识到那盐引恐怕不是折色票。

果然就听孟学礼道：“那你来告诉众人，这当支两千石盐的盐引，是开中票，还是折色票？”

不等他回答，李同知已经快要跳起来，喝道：“孟老儿！你不知道从哪里搜罗到这二千石的开中票，准备做什么！”

孟学礼冷笑道：“你刚才不是说，晋南城中，没有开中票了么？那这些是什么？”

李同知道：“谁知道你从哪里搜罗来的！”

“何必搜罗！这是被你挡在衙门外的老盐商，托人辗转交给我的。”孟学礼道：“那个盐商我已经派人查过，根底清白，不同污流，数十年来，一直坚持开中。粮草数目，在边关也都有数可查。你还需不需要我将这位老盐商传上堂来？”

李同知哪里有这个底气？这些年开中票虽然是少，但也不是没有，折色法虽然久行，但还坚持开中的盐商也还略有人在，如果不是这样，他又何必让“张邢赵李陈”在外头进行压制？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在市井被“张邢赵李陈”严密监控的情况下，自己这边都没听到任何风声，孟学礼一个孤身官员，怎么就能一下子搜罗到这么大数量的开中票？

孟学礼冷笑道：“怎么，自知理屈，不敢开声了？”他指着满堂的官吏：“你们这些胸无良心、目无国法的赃官污吏！口口声声说什么全衙忠言，说什么晋南福祉，其实你们心里盘算着什么，老夫能不知道？今天能证明你们欺上瞒下、隐私舞弊的铁证就在这里了，你们还有什么话可说！”

邢二舅爷在地上猛地就大叫起来：“老爷，冤枉，冤枉啊！就算这里两千石的开中票，却也不能证明什么啊！因为当时我们真的没收到开中票啊。”

“这又轮到你来插口打诨，转移视线了。”孟学礼冷呵了两声，指着李同知道：“李正年，我不与那小人计较，我只问你，若我再拿出证据来，证明他们舞弊，你又如何？”

对方既拿得出这么大量的票引，多半手里也握得有人——李同知哪里还敢给刑二舅爷作保，只是放软了口气道：“运使大人，你今天就算赢了又如何？你要行的所谓新政，满晋南都反对的，满衙门的人也都不会听你的。”

“晋南百姓，只能盯着眼前得失，而老夫看的，却是大明的百年。盐政干系到财政，干系到军防，也就干系到整个大明的兴衰，更干系到天下百姓的百年福祉。开中法败坏如此，如不革改，十年之后，国必有难，百年之内，天下恐丧，举国丧乱之际，而晋南何必能独善？”孟学礼道：“为改盐弊，为振国家，为安天下——此事老夫便是硬推，那也是问心无愧！”

他仰天一吁，说道：“老夫既然身负重任，来到晋南，便不能为一地之短困，而不顾天下之长殃，不能图眼前之苟且，而不顾百年之败乱！国既有患，则国家之革改，不可不行，盐既有弊，则盐政之整顿，不可不行！”

他这一番言语何等慷慨，便是大堂之上，也有官吏被他感动了，然而大部分人很快便恢复铁石心肠起来。

李同知更是哈哈而笑：“大话谁都能说，却就看谁会跟着你撞南墙！”

孟学礼道：“我既奉王明，又行正道，谁敢不从我？”他伸出手指，点了点这满运司衙门的人头，说道：“官若不从王命，那就换官，吏不若不听王命，那就换吏！”

李同知道：“如果满衙门都反对你，你是不是准备把所有人全都换了？”

孟学礼冷冷看着他，冷冷道：“那也未尝不可。”

他虽然是正堂官，可这话说出来，满堂官吏都觉得荒谬——大明朝的体制，可没有哪个正堂官有这么大的权力，李同知更是放声大笑：“那不如就试试从老夫换起如何？”他进士出身、吏部补缺，孟学礼就算是正堂官，也没有撤换他的权力。

孟学礼却猛地将案一拍：“这满衙门，三司百吏，第一个要换的，正正是你！”

随着他这一拍案，便见堂后走出数人，皆是身穿曳撒厢纹飞鱼服，头戴圆顶丝网官帽，脚踏厚底官靴，腰侧横跨一柄漆黑绣春刀。

一见到这些人，霎时间大堂内外，皆尽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