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追债(第2/2 页)
张磊心中本来就隐隐萌生的不安感越来越严重,就想问“我能帮什么忙”,然而话没出口就咽回去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他多了两分老性,因为想起自己手头没有能解决眼前事的筹码,若开口而不能帮忙,空开口又有什么意义?
不料王一智就说:“我爷爷说了,这件事情张少爷不用再掺进来,我们王家自己能料理。”
他没坐多久便回去了,回到家家里已经鸡飞狗跳,里头有妇女的哭喊声,债主的逼问声,王一智都不敢走前门,从后门进了屋,他爹在前堂讷讷地挨骂,他爷爷王德明在后院等着孙子,自消息从开封传来不过两个晚上,王德明就仿佛老了十岁,头发都白透了。
“爷爷的吩咐,都已经与张家大少爷说了。”前头债主对他爹逼骂的声音传了进来一两句,王一智听了不由得替他爹难受,忍不住道:“爷爷,我们真的还有办法吗?”
王德明老爷子没有开口,闭着眼睛。
王一智就知道老爷子其实是没办法的,“那我们为什么不向张大少爷求助?”
王德明长长叹了一口气:“他能有什么办法?明知道他没办法而开口,这不是把人放炉子上烤么?”
虽然年龄悬殊,但在这方面,他与张磊却是性情相近,所以想法都是相近的,或许正因为相近所以有时候不用开口就能猜到对方的心情处境。
“那我们怎么办?我们怎么办?”王一智已经听到前头他爹在给人磕头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人家债主逼上门来,再硬的汉子也得低头。“我……我去求求他们……”
“求有何用?开封的消息传得那么快,逼债的人来得那么快,这一切都不正常。”王老爷子胡须颤抖着:“他们其实不是来逼钱的,是有人要我们王家的命。”
“啊。那我们怎么办?”
“王家大少爷是没办法的了,这会不能把他拉下水,现在能救我们的,只有运使老爷了。”
“我……我这就去运司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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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司衙门的前门、后门,围了百十号人。人群里有老头,有妇孺,老头哭天抢地,妇孺披麻戴孝,内围是死了的盐商的家眷,外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各色人等。衙前衙后,还各放了两口棺材。
人群围住了运司衙门,别说官吏出入不便,连孟学礼的下人出来买菜都麻烦,那些受损的小盐商和将钱投入票市而折损的市民,倒也不敢真的冲撞运使大人的,可不管前门后门,只要有孟家的人出来,他们就围住了磕头求告,弄得孟家的人连出门都难,老仆几乎不能出门买菜,长随更是难以出门办事,原本衙门已经归附了的大小官吏,眼看形势如此,也都推诿自保起来——谁知道闹成这样的孟运使官还能当多久?渐渐地孟大人在晋南竟形同隔绝。
王一智到运司衙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情形,他扫了几眼,忽然觉得背脊发凉,谨慎地望了望四周,就发现几个陌生男子毫不掩饰地盯着自己。
他心里一惊,不敢再耽搁,更不敢上门去,急急回了家中。
王老爷子听说经国后,眼中的颓色更加明显,王一智道:“爷爷……”
“别说话!”王德明道:“容我想想,容我再想想。”
正说着,他儿媳妇来报,说:“苍六爷来了。”
苍六爷便是这晋南地面,放余盐贷的贷头。何谓贷头?这余盐贷的资金,来源不一,但那些大户人家自然不能自己出面的,免得失了体面,因此自有大大小小七八帮做恶人的来做这事,而这其中又有一个声望势力最大的,那便是这个叫苍六爷的贷头。能放余盐贷的,黑白两道都有势力,手段更是无所不用其极——非如此不能火中取栗地收回本金,这事也干不长。
王德明听说是这个人来,便知自己只能出去一见了。他整了整衣帽,扶着孙子出来。
客厅的人都静了下来,苍六爷既然出面,在场连逼骂都没有了,但王一智父子反而更加害怕,他娘甚至腿都发抖。
两个老者见面,苍六爷倒显得客气了,坐下喝了王德明让王一智奉的茶,才说:“老哥的名声,晋南城三岔集没有不知道的,那是我们山西上百年的老盐商了,没的说。这次老哥家借的钱,原也不是老朽经的手,轮不到老朽上门。不过听底下小的们说,这次的钱怕要收不上来,才央着我上门来说两句。”
王德明忙称不敢:“我们王家眼下是有些难处,但账目是赖不了的,我们做生意的和气生财,不管怎么样,还请宽限几日。”他指了指其中两个债主:“再说,有些款项,也还没到时日。”
那两个债主说:“你们王家快倒了,要真等到了时日再收钱,我们得喝风。没到日子利息可按日减免,但钱必须马上还回来。”
王德明道:“这不合规矩。”
苍六爷说:“那怎么样合规矩?是不是把该到账的,现在先还了?”
听了这话王德明一下子就被堵住了,他王家上百年的商家,本身自然有许多债权债务的,来追债的也不全都是余盐贷。做生意的人只要周转得过来,身上顶的债务再多也不怕,但最怕的就是出现危机,债主一起上门,那可就能把好好一个家给挤兑破了。
王家为了这笔大买卖,现金底子都掏空了,就指着开封的回款,只要王家老二跟当地盐坐贾完成交易,第一笔盐款打回来,就能把急债都应付了,之后款项逐一到账,王家的财政就能周转起来了。
谁曾想手里有着最保险的盐,也能出问题!
苍六爷道:“老哥如果今日能将今日该到账的款子给还了,那大伙儿就信王家是有底气的,我二话不说,带了其余的人就走。”见王德明不说话,苍六爷又说:“如若不能,那就请老哥给个日子,总不能让大伙儿在这干耗着。”
王德明咬了咬牙,说:“请六爷再给我们一个月时间。”
苍六爷笑了笑:“现在都过去多久了,再一个月?余盐贷的利息得翻到天上去!三岔集就没有贷了这么长时间还能还上钱的。这样吧。三日之后,我再上门,如果到时候没钱,就请将这房屋抵押出来,老哥一家另寻地方住。七日之后,我第二次上门,那时还没见钱,就只能委屈委屈,请老哥一家身上有的东西,先抵押出来。半个月后是最后期限,那时若再没钱……那钱怕是就再还不上了。老哥,小的们也要吃饭的,到了那地步,女人该卖身的卖身,男人该偿命的偿命,咱们也都两相无怨了吧?”
他说完,站起身来,指着追债的人说:“我的意思就是这样了,你们服不服?”
追债的人齐声道:“服气,服气,六爷说的,最是公道。”
苍六爷说:“既然这样,那就都回去了,别再打扰人家了。”
他说完人就走了,不止他走,所有追债的人也都跟着走了。
王家的宅院一时间清静了下来,这是过去几日他们求而不得的,可这清静却带着一种可怕的压抑,过了一会,忽然一个忍不住的哭声坏了这静,从王家传出来,犹如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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