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松弛束缚

山麓别苑，坐落在青塘市别墅区的黄金地段，可纵览群山与江景。 周六午后，落地窗前，真丝窗帘被风扬到床铺上，轻轻拂过床沿铺就的一排领带。 这些领带花色不同，但几乎都有试过的褶皱。 男人弓指扯松红色领带，又将另一条深蓝领带递上来，在白衬衫领口比较效果。 等身镜中，门口晃过一条人影，被他眼尖地捕捉到。他朝门口探身招手，“于叔，过来帮我看看，哪条领带好些？” 似笑非笑的眯眯眼在门口观望了一会儿才走进来，他把门关好，负手站在门边，“小里，下午好。蓝色比较适合你一些。” 陈孚里的衣领上还挂着那条松垮的红色领带，像一道松弛的束缚。他低声自语：“她的男主都配红色领带，她应该更喜欢红色。” 于叔一眼扫过床沿上的“凌乱残局”，眼缝张大了些，躬身开始收拾，“这不是第一次见面需要考虑的问题。” 陈孚里扭过头看于叔，衣领与领带已经好整以暇，“那什么是需要考虑的？” 于叔一边收着领带，眼神却并不如常平静。他惊讶于其中大多过于奢侈的高定款式，究竟是什么样的客户值得他这般……但嘴里还是温和试探，“需要考虑的是，你见他的目的。” 于叔没得到回复，但得到陈孚里过来帮忙，两人很快将所有领带都收回原处。 陈孚里拾起衣架上的西装外套，拍拍于叔的手臂，“谢了，于叔，别跟我妈说。” 于叔眼缝又大一些，笑意也没了，“不是去见客户吗？” 陈孚里桃花眼促狭一抿，“是见客户。我是说，领带的事，别跟她说。”说完就走了。 于叔看着那人离开的方向，愈发感到局促，甚至开始在房间里踱步。 不仅领带换了，衣服也不是进门的那一套了。这位少爷不论见什么客户，都是衣服丢给保姆熨熨就去，什么时候连领带也关注上了？ 大事不妙，怕不是，有心仪的女人了，还是要瞒着家里的那种。 - 黑色宾利开到环形科技园区门口，门栏抬起，指向最高楼的顶部，棱镜拼接的“分星科技”，与旁边的小六芒星标志，在光照下流光溢彩，惹人注目。 最高楼里，某个不起眼的办公区角落。 陈淼刚刚把改了一下午的代码提交上去，她取下眼镜，揉揉鼻梁骨，将转椅推远，伸展双腿。 办公桌尾巴上的花束闯入她的视线。 娇小的深红小花点缀在粉嫩的玫瑰中间，被一团纯白蕾丝簇拥着，外面裹一层深灰色半透明纸。 好漂亮的花束。 陈淼并不着急拿起花束，而是站起身去环视整个办公区。加班的，就零星几个，桌上有花的，只有她一个。 看来是独一份的。但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是什么时候被什么人放在她桌上的。 她来到花束面前，一张精致的邀请卡平放在花束旁边，上“亲爱的陈淼小姐，陈先生邀请您至（某个市中心地址），与他共进晚餐。” 陈淼拾起邀请卡，敛眸又将那两行字看了几个来回。没印象的字迹，没印象的地址，陈先生……是哪位？她试图从这张卡片上找出更多蛛丝马迹。 翻过一面，卡片边缘位置印制了一圈手拉手的小人图案，还有一行小字“莫测策划，给ta意想不到的惊喜”。 有人安排“莫测策划”给她送花和邀请卡，因为是“意想不到的惊喜”，所以她应该是，没办法从花束和卡片之中找到与邀请人相关的线索的。 莫名有种《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味道。 陈淼轻抚生起鸡皮疙瘩的手臂，虽然她并没有印象，什么时候招惹过“一个陌生男人”。 偏偏这时候，手机铃声响起来，凉意顺着她的脊梁骨爬到脑后。 拿起手机，她心脏都跳到嗓子眼。 还好不是“未知来电”，只是“产品部-as”。 凉意是消失了，躁意又浮上心头，as还不如“未知来电”。 as是跟陈淼工作对接最多的产品经理，也是最令陈淼头疼的产品经理。她不能拒绝他的要求，不然会被他接连不断的微信消息骚扰，甚至会被他亲临工位、来盯她修改代码。 在迎接了as连续几个“淼工对不起”“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客户着急死了我也没办法”的委婉三连开头之后，陈淼无法再用强硬的态度拒绝对方，只能耐着性子问“什么需求”。 “只是一点点小改动，就是……”

as花了二十分钟把他那“一点点小改动”讲完，陈淼在工位上看着零星几个同事也离开走掉，她成为唯一一座还在工作的“孤岛”。末了还有一句她最为熟悉的“周一可以改好吧？” 陈淼挂了电话，视线又落回手边的卡片上来。她把“莫测策划”几个字放进搜索引擎，成功拿到这家策划公司的电话和地址。 她在拨号界面输入那一串数字，很快就接通了。 听筒里传来客服小哥磁性的低音，“您好，莫测策划，提供高端约会定制服务。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陈淼被这播音腔一样的开场白哽了一口，“呃，就是，我收到了一束匿名鲜花，和印有你们公司标志的邀请卡片，想核实一下确有其事。” “好的，女士。莫测每场策划都是记录在案，独一无二的。请您提供邀请卡片背后的代码。” 陈淼对着灯光，才看清卡片上确实有凹凸不平的数字钢印。她把卡片背后的代码报给客服，客服核实成功，但是拒绝透露邀请方的更多信息。 只是再次为她确认约会时间和地点，还为她提供了各种抵达目的地的交通方式，贴心提醒注意事项。 “如果没有什么其他需求，那么，祝您约会愉快，陈女士。” “等等，我想问一下，你们公司定制一场约会的价位大概在？” 陈淼在得到一个“骇人听闻”的数字之后，挂了电话。她扫了一眼办公桌上所有“贵重的小玩意”，哪怕是这张桌子上最贵的那台电脑，也到不了这场约会的零头。 她身边哪有这么有钱的朋友？还是姓陈的。如果有的话，她何至于还在这里勤勤恳恳地加班卖命？ ……倒是有一位“不姓陈的”，但那位压根没有陪她吃饭的空闲，而且今天又不是什么特殊节日，也不可能给她准备惊喜。 想到这位“不姓陈的”、“有钱没闲”的朋友，陈淼从通讯录里找到“严大小姐”，给她拨了微信电话过去。虽然知道严大小姐不可能会给她准备惊喜，但是，现在这种情况，找她商量一下对策，也无妨。 本来以为严珂忙到没空接她的电话，没想到在通话自动挂断之前还是被接起来了，只不过，接起来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知道我在跟多重要的客户吃饭吗？你最好是有重要的是事情找我，不然这单谈不成算在你头上。” 陈淼给鲜花和邀请卡一起拍了照片给严珂发过去，再把“莫测策划”的回复告诉她。 严珂耐心听完，理性分析起来，“莫测在圈内很有名，任何合法需求只要钱到位都能实现。你已经核实过了，没必要怀疑这场邀约有诈。如果想不起来遇到过什么陈姓的富豪，不妨怀疑一下身边人是不是有什么瞒着你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她身边还能有哪位“陈先生”对她这么好，只能是她亲爱的老父亲。肯定是这三个月她加班太辛苦，爸爸心疼得瞒不下去了。陈淼顺着严珂的意思推测下去，“我可能是豪门失散多年的千金？” “嗯哼，我可没这意思。邀请你的不一定是父辈的吧，送玫瑰的约会感觉更像表白，比如，身边哪位同事可能是富二代来体验生活的？好了，不陪你瞎扯了，如果约会的话，玩得开心点。记得给我同步后续。” 陈淼似乎没听进去严珂后半部分的话，她点进老爸陈建新的微信朋友圈，发现他转发过的公众号都与商圈热点擦肩而过，真是为了隐瞒身份煞费苦心。 她兴奋地给老陈发微信，点开对话框的手指都是雀跃的。既然老陈打算先暂时瞒着她，那她也不能说得太明白。 「水慢慢水：（爱心）谢谢老爸，你的礼物已经收到了。」 「老陈：这么快？」 「老陈：丫头，先别告诉你妈哈，你也不想老爸这二十多年的辛苦白费吧」 「水慢慢水：（窃笑）k」 看来真的是老陈安排的了。但是，老陈居然连章女士都敢瞒着，这做得也太滴水不漏了。 这么一想，陈淼忽然觉得，高中被送到离家几百公里的海明市读寄宿学校，大学被送到青塘市读私立大学，都不是普通家庭的父母会做出的选择。就连家里那个看上去不温不火的便利店，没准也是什么连锁品牌包装的。 怀揣着马上就要成为豪门千金的兴奋，陈淼把什么代码什么需求都抛诸脑后，挂上工牌就往电梯间跑去。 电梯间里，陈淼按电梯按钮没多久，“叮——”声响起，电梯门开，而她兴奋的脚步在看到电梯里那个人物的时候，戛然而止。 三面镜光的电梯里面，西装精致的男人阔落地站在那里，一束射灯打在他头顶，把他轮廓分明的脸照得发亮。他单手插

兜，腾出一只手持摁开门键，那对漂亮的桃花眼缓缓将目光掀起来，好像是在看陈淼。 陈淼被那双眼睛看得心脏怦怦直跳，以至于怀疑自己出现幻觉，迟迟没有走进去。 虽然这位人物跟她同样挂着分星科技的工牌，但工牌上，职位那一栏，一个写着“首席执行官”，一个写着“软件工程师”。同样五个字，身份却是天壤之别。 分星科技没有不认识陈孚里的。他高大帅气的外形和温柔体贴的谈吐，令他成为分星女员工梦寐以求的“偶遇对象”。 不过，进入分星两年多，这种好事，从来没有轮到过陈淼。不知道今天是什么“幸运开奖日”，前脚开出豪门千金的身份，后脚就开到天之骄子的偶遇。 陈淼走神很久，陈孚里还没有移开目光，只是眉间染上几分疑惑，“你……不进来吗？” 陈孚里就像传说中一样，温柔、耐心。但，陈淼才反应过来，她已经在电梯门前停顿太久，现在走进去只会更奇怪。 她只稍稍对视一眼，然后机械地一摸空空如也的口袋，假装自言自语，“啊，真的忘拿了，”再微微欠身，“不好意思，您先请。” 陈孚里迟疑地颔首，然后收回维持电梯的手，电梯门自动关上。 陈淼听到电梯的关门声，长抒一口气。没想到再见他，会是这样匆匆一瞥的尴尬场景。 那可是跟陈孚里双人同乘电梯的机会。看来，太兴奋只会与一些砸到头的幸运擦肩而过。 陈淼冷静下来，才反应过来，刚才是真的走得太急了，以前加班出门吃饭，习惯除了手机什么也不拿。 但今天，豪门千金的她，还加什么班！她返回办公桌挎起背包，拿上那捧花束和邀请卡片，再返回电梯间。 迈进电梯里，一身轻松的陈淼，再看到电梯里的灯光，忍不住在脑海里“大胆回想”刚刚见到的陈孚里。 灯光如流苏，沿着眉宇，扫过山根，流向精致的轮廓，滚落形成阴影，含蓄隐匿在下颌，挪向喉结，领口一丝不苟的红色温莎结将所有想象力的收束。最后只剩下，持摁电梯按钮的手，骨节分明，腕骨嶙峋，露出一寸一尘不染的衬衫袖口。 ……领带，忽然感觉蓝色更适合他。这样的话，给南俱增加一个更换领带的情节好了……比如，雯子送了他一条蓝色领带，从此以后他就开始喜欢蓝色。陈淼把这些内容记录到她备忘录里。 她的小说主角原型，是她不为人知的秘密。 此前，她只能通过网络直播看到陈孚里，视频里他总打着蓝色领带。但她喜欢红色，所以她任性地想，他会更适合红色；现在近距离看到本人，发现他的气质确实更适合蓝色一些。 陈淼写完这条备忘录，稍稍滑动侧边栏，发现“待写情节”已经累积到一百多条。仔细算下来，她竟然有三个月没更了。她也很想写，但是忙不完的工作不允许她写。 这一刻，陈淼除了想念她的，还想念她的粉。 尽管她总是因为工作原因断更，她可爱的小读者们从来没有放弃过她，还亲切地称呼她为“水慢”。为她建了一个五百多人的微博粉丝群，叫“水慢粉裙”。 虽然其中长期活跃的人不到五个，但是大家都很有共同话题，她闲下来会跟这些粉丝聊天。不过，她也有快三个月没跟大家聊天了。 陈淼点进“水慢粉裙”，屏幕上的两条最新消息让她退出来。 「水慢的狗咬她回来更新：沉浮水里，姐妹，你行动了吗？」 「沉浮水里：今天行动」 陈淼不知道这位“水慢的狗咬她回来更新”是哪个粉丝开的小号，但是一看到“更新”两个字，她就瑟瑟发抖。 还有这位“沉浮水里”，从来没改过id，常年霸占她的“打赏读者”榜首，每次打赏以千元为单位。平时不参与群聊，只有在大家集体催更的时候才会出现。 陈淼以摁灭手机屏幕的方式来杜绝长久断更的愧疚感。 走出电梯，她在公司园区门口招了一辆出租车，把约会地点报给司机。她在后排拿着手机码了几行字，却不知不觉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