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一条小烂命(第2/2 页)
不过是顾前不顾后、肆意妄为的,能得一晌贪欢,是一晌罢了。
卑微草芥如她,终究是要连皮带骨,烂在淤泥当中,成为乱葬岗无数无名尸骨中一具,抑或荒村破舍中乌鸦果腹的腐尸……
陈叔应俯视少女头顶良久,樱落头低埋,跪在他跟前,散着一股古墓之中朽木陈腐的气息。
——这才是少女的真面目。
陈叔应眸光深下去,结了暗冰,有潮水在冰下涌动:难怪这女孩儿从不怕死,她肚子里那颗心,只怕比石头还要坚硬、还要冰冷!
陈叔应年长,又生在宫禁、长在朝廷,各方斡旋当中,已有过人的洞察力,从樱落漫长的“沉默”中,他已她先前说的“喜欢他”看了明白——
轻浮、随意。
他于她,恐怕与路边的蝴蝶无异,扑一扑罢了。
“为什么不说话?”看穿之后,陈叔应愈淡然,“……就那么想死?”
“……没什么好说的,但求死。”樱落朝陈叔应磕了个头,“在吴郡这你救了我,权当我还你一命。就此杀了我吧!我也活够了……”
“你口口声声追慕本王,便如此轻易放弃了?”陈叔应轻嘲,深深鄙夷她所谓的喜欢,“你认为你这般低劣的感情,也配得上本王吗?!”
“……只当是我瞎了眼吧。我不喜欢你了。”
“……!”
这是他陈叔应毕生听过,最亵渎他魅力的评语——瞎了眼。
“你取不了我的命,便想以自己的命为养父母恕罪,在顾家你也是反抗也不反抗,便求庖厨磨刀痛快一死。你就如此不爱惜自己的性命。”
“……一条烂命,不值得爱惜。”樱落沉沉答,平素藏在心中的冷漠、悲观毫无遮掩的散开来,整个人如千丈悬崖下幽潭水滴镇压的黑石,冷到怎么也捂不暖。
“烂命……”陈叔应冷笑连连,“连虫蚁畜生尚且偷生。当年朝廷拘捕羯人,想必你父母费了一番辛苦才将你生下、令你存于世间。你手脚健全、身无病痛,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烂命?!”
“……”
樱落惶惶抬头,陈叔应伫立于前睥睨于她,樱落怔愣了、惊诧了,从那双英俊的眉目里,她竟然读出一些“期许”、“关切”。
这些“奇怪的东西”,从未有人加诸于她身上。
她便是一条烂命、贱命,于所有人眼中,于她自己眼中……
樱落对负手睥睨她的王侯,冷嗤了一声:“你是王侯,生在富贵乡、养尊处优吃过什么苦头?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稍稍闭目忆及过往,已过去地愤怒、悲恸抑或恐惧依然令她双唇嘴唇颤抖:“你有被人踩在脚下过吗,有被人当狗一样呼来唤去,与牛马同眠与猪狗抢食吗?当亲眼看着至亲与玩伴,如畜生一样被宰杀丢弃,你还说得出这样冠冕堂皇的话吗?我这样的活着,毫无希望,毫无自尊,比死还要不如,不是烂命是什么!”
“你错了,希望自尊从不是别人给予!”陈叔应冷淡之下有着稀薄的温热,“哪怕你是羯人,哪怕你是女奴,又如何?记住,只你自己看得起自己,任何人也不能使你卑微!”
青年唇畔淡笑轻绽,他潇洒、俊美却又总是带着疏离感,此时眼唇之间的笑意,让他看起来更真实、好亲近了。
“天地之间,所有人都是求个生存,你与牛马同眠如何、与猪狗抢食又如何?都是为了生存。便没有什么好卑贱的。”
“你连‘死’都不怕,比起那些为了铜钱、为了乌纱帽、为了免罪一死而跪在本王跟前摇尾乞怜的富贵人,有尊严有骨气多了。”
听着陈叔应这一串教诲,樱落脑海轰然、一片空白,只怔怔而跪,望着高贵青年,渐渐,有泪水在她琥珀眸中盈了满眶,如雨而下,一颗颗落在光洁的青石地砖上——
哒,哒哒。
樱落轻轻抽泣,却没有千言万语,实际上她一个字也说不出,脑海空白之后只有一个念头:仿佛过去十四年,都是白活着,这一刻,她生命才开始有了生机与意义。
少女泪眼婆娑,陈叔应却觉有些无奈——四五经可没有教怎么哄小姑娘。
“……别哭了。本王又没责怪你,你毕竟年纪还小,许多事不如我经历得多,以后改正就是了。”
“那……你不杀了我吗?”
青年王侯淡淡一笑,此刻除去了疏离、高冷,更使人着迷。
陈叔应单膝跪在少女之前,抚摸上她深棕色的头:“傻姑娘。你只知我是豫章王,却并不知你养母临死时已将你托付于我。当年之事另有波折,取你养父母级的并非是我,而是我二哥,始兴王陈叔陵。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血仇。”
樱落泪洗过的眼睛,瞳眸里每一丝纹理都清亮透彻,惊愣之后惊喜涌动,又难以置信,她抓住陈叔应宽大的衣摆,迫切又怯怯:“你是……你是娘说的‘菩萨哥哥’。”
陈叔应一时不明所指,殊不知当年萧林韵临死哄骗小姑娘时,想起陈叔应出生有普贤菩萨金光之言,胡诌了个“菩萨哥哥”
樱落又哭又笑,然她还未来得及细细解释,便见陈叔应脸色一变,一口鲜血呕涌出来!洒落洁白大袖衫上,如红梅绽雪!
“你下的毒……”
陈叔应瞪着樱落,只说了一半就软软倒下。
樱落大骇,接不住陈叔应倒下的身躯,滚烫的鲜血落在她手背上。眼前地场景,是俊美与鲜血的交融,有触目惊心的悲壮。
许久未曾有过的,对生离死别的恐惧,刹那袭上樱落心头,她抱着陈叔应颤抖失声,如溺水者却抓不到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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