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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郎来了多久,怎么也不叫人知会我一声?”黎蔓四下看看,见院子里只有两个洒扫丫头,其中一个在照顾廊檐下的舒舒,一个则在修剪院子那头的花枝,陆闻砚则悠然自地地坐在院子正中央。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面前的陆闻砚及来福,吩咐秋月:“去沏壶茶来,你苏叶姐姐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苏叶才去唤茶水呢,”陆闻砚笑了笑,“可别叫秋月去了,要两壶茶一起端上来,那可吃不消。”

看来是刚到自己这小院不久,兴许是苏叶派的小丫头还没赶上,自己就回来了。黎蔓心里有了几分底,“那便进屋说吧。二郎在这儿外面等着,仔细吹着风。下次不妨直接进屋里去。”

这话纯属客套了,自认除了腿疾以外无甚毛病的男子当然不会因为吹了点风就生病。陆闻砚觉得这话在自己面前这体弱多病的妻子身上更为贴切,“你这院里的花花草草养得好,鹦哥儿也可爱,本还打算逗两句。”

说话间,苏叶提着壶茶来了,一行人顺道进屋。

“郡主刚从母亲那儿回来,”陆闻砚言语恳切,“不如先叫你这两个丫头服侍着你先把药吃了。”

我现在才是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黎蔓腹诽半句,不过对方的提议正中她的下怀,因此顺势应下。秋月把手中的木匣子放在桌上去拿丸药,苏叶上前帮忙倒些提前备好的温水,分工默契,看得出来很是熟练。

吃完药,见陆闻砚把小厮来福赶到屋外去守着,黎蔓思忖片刻,便让苏叶和秋月也都一同在外面候着。陆闻砚悠悠地开了口,却并非黎蔓所料地上来直指账本一事:“说来是我自己疏忽,竟没仔细问过郡主这病,听闻圣上叫太医给郡主瞧过,可说过什么具体药方合适?若是需要什么药材,也好叫咱们家的药庄帮忙各处搜罗搜罗。”

“宫中的太医和先父请来的各路郎中都看过,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自幼体弱、先天亏空,”黎蔓自己久病成医,对此类问话早已司空见惯,“说是具体药方好像也没特别管用的,就是滋补罢了。”

她无意在这件事上说太多,低头咳了两声。吃了药过会儿多半会犯困,黎蔓想快些应付完眼前的人然后自己歇下,遂开门见山道:“那天二郎让来福去买,可买齐了?”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去把搁置在自己案上的那本《居士集》取来放在两人中间,自己复又坐下。

“来福前后叫了四五个人去,但等到第三个去的时候,谈着谈着铺子里的伙计便翻了脸说不卖了,”陆闻砚伸手把桌上的《居士集》拿起来,随意地翻过几页,“至于其他铺子,京城里有卖《居士集》的除了陆氏还有三四家,有家卖光了,余下的蔡家和谭家,我让来福从这两家各买了一套回来。”

“那两家的我也一并翻完了,”陆闻砚神色淡淡,“蔡家的那套是上个月刚出的,刊工叫吴七郎,我记得这吴七郎自称是那吴六郎的后人;另一家的版式始终没变过,倒也没什么稀奇之处。”

吴七郎这种,既可能真是那唐人的后代,也可能是想要夸耀自己以抬高身价。但不管怎么说,既是都姓吴,汪求石的行为有了另一种说法。

黎蔓:“那大汉……有可能是自乱阵脚了。”

“至于马车,”陆闻砚似是想到有趣之事,笑了一下,“拿了本家的马车画像去,邻里街坊都说有些像,再向工匠一打听,确实是和本家从同一家定的。”

“而且那日我说错了,”陆闻砚摇摇扇子,“我回去后才想起来,那掌柜确实是远房宗亲,但也勉强没有出五服。”

有没有出五服又如何,黎蔓听着这话不算太明白。陆闻砚却是话锋一转,“不过他妻子有些意思……他妻子是母亲的姨表姐妹。”

黎蔓对上他眼底的些许戏谑,觉得前面半句大抵是陆闻砚对他自儿个的打趣。她不接对方的话茬,只虚空点了点陆闻砚面前的,“我翻了大半,看着似乎有在原有版式上剜掉的痕迹。”

时人制作籍,多由负责刊刻的工人在木板上刻雕刻出相关式样,再让人于雕好的木板上刷上墨,后印到纸上风干。待前面的工序走完,又有能工巧匠将那一页一页纸装订成册,即成了,陆氏铺也是如此。

所谓剜掉,便是指有些商在已经刻好的木板上剜去部分,以新的木料填充上去,刷墨印时便会印出新木料上的样式。但好比破碎的瓷瓶难以恢复如初的光洁,版刻也是如此——被剜去部分的木板会留有刀痕,以新木料填充后历经多次印刷较之其它的更容易出现涨板、留痕的情况,时人也依此作为分辨的依据。

“剜掉部分版式也不算没有先例,一来刊刻时出了谬误可以改正,二来是以后用来刻时考虑避讳,”陆闻砚沉吟一会儿,“但郡主的意思,应该是陆家的这版集子,是用以前的版改换牌记而成?”

册牌记,除开刊刻该册何时刻成,还会带有刊刻地点、刊刻者及其斋号等,是人墨客辨别各种集子的不同版本的重中之重。部分商会在购买他人版或收集自家旧有版后,为着省事直接在原有木板上剜去牌记,再在新木料上刻好年月及自家铺相关填充进去,以旧充新,吹嘘是自家校刊者有,夸耀自己重新校定了一遍的也有。

“是有这个可能。”黎蔓没把话说得太死,一来她不太清楚陆家刻习惯,二来她习惯给自己留有几分余地。

陆闻砚慢慢抚摸着手下的册,垂下眼:“先祖在时,陆家版皆是请饱学之士批注校勘,技艺高超者刊刻,如中途出现谬误,即重新刻整个版,精益求精,方得善本。没曾想现在却是直接购置他人现成的,倒是剩了不少功夫。”

他言语中尽显不悦,黎蔓便知这是陆家铺现在从别处购置版来以旧充新的意思。她不愿刻意触人霉头,只斟酌着话说:“但汪求石那么一闹,这套《居士集》应该会出新的集子才对。”

陆闻砚的语气恢复往日的温和,摇摇头:“怕是我那未出五服的堂叔只顾着去换驾新的马车,抽不出空闲去读那亡羊补牢的故事。”

他此刻又平心静气,“上次严小将军生辰,我寻思着挑本兵赠他,想来应是店铺的伙计捎来时未曾留意,有两本粗制滥造之物也被混了进来,”陆闻砚本是爱之人,对这种事显然格外在意,“如今看来,倒是一贯有之了。”

严小将军大名严智,其父为禁军统领兼任骠骑大将军严广。严智为其次子,现今在金吾卫供职,在年轻一辈里算皇帝跟前的红人。

黎蔓对眼前这人的交友小小吃了一惊,黎父和严父当年在京城也算不打不相识。不过这不是眼下的要紧之事,她问:“二郎的意思是?”

陆闻砚其人爱绕弯子,还爱在背后杀回马枪,黎蔓已经做好了对方旁敲侧击、说话山路十八弯的准备,谁知这次对方倒是开门见山,“我已向父亲建议:由郡主帮忙打理家中在京城的部分产业。这铺非陆家眼下的重心,又历来颇有口碑,让父亲授意母亲把铺的账本交给你,是想求郡主帮陆某一把。”

“帮陆某将这坊的歪风邪气一并清除,只求不至于堕了先祖名声。”

他把话挑明,黎蔓沉默半晌,只道,“既是陆家坊,二郎入主铺不也名正言顺?黎蔓对经商之道不甚了解,难免会出岔子。”

“闻砚不善经商,也早没了什么经营筹谋的心思,”陆闻砚再次摇起他手上的扇子,“我双腿已残,只愿做个富贵闲人,每日读读看看花,便也就够了。”

黎蔓瞥了他一眼,觉得某人十句话里套不出两句真的。从过往的人生经历来看,陆闻砚似乎的确对经商没什么兴趣,可是对铺这般在意,为什么不直接找人换掉掌柜呢?

其中关窍他没讲清楚。

但黎蔓没有直接拒绝,一来终日囿于后宅,与陆闻砚做表面夫妻未免过于无趣;二来这坊虽也是经商,但又更特殊些……

“想来是我操之过急,郡主多考虑些时日也是无妨的。”陆闻砚退步,又从衣袖中掏出一封精美的请帖置于桌上,“不过我今日来,还有一事。”

黎蔓:“什么?”

“严小将军的两个孩子三日后满月,他和他夫人送了请帖请我们过去。”陆闻砚把那份请帖徐徐展开,严智的字平平无奇,但在这封请贴上却又显得格外豪情万丈,写帖人的欣喜姿态跃然纸上,十分直白地写道;请陆二少带郡主来严家吃酒。

陆闻砚把这封请帖往黎蔓的方向推了推,“只是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严智比陆闻砚大一岁,娶的是勇威侯的女儿,两人成婚已有三年,今年春天的时候他夫人为其诞下龙凤胎。可把小将军高兴得,逮着陆闻砚炫耀了足足有七八日。

另一位当事人叙述的时候语气里带上一丝头疼,足见彼时被人扰得烦不胜烦以至于现在都心有余悸。黎蔓和那对夫妻未曾见过,但黎大哥和严智却是认识的。

“严小将军和我大哥同岁,他们两个幼时比划过,”黎蔓点点头算是应下请帖,想了想自家大哥当时的话语,“我大哥说他确实是个学武的好苗子。”不过好像有点毛躁。

她本想接着说不过对方的夫人自己不太熟,陆闻砚忽而开了口。

“既然黎家和严家是旧交,想来郡主和严兄的夫人也会投缘,”他思忖片刻道,“严兄和他夫人青梅竹马,感情甚笃,让人艳羡。”

京城都知道严小将军是出了名的惧内,因此这话黎蔓很是了然,遂轻轻颔首。

只是黎家严家是旧识……不见得我和严家的二少夫人就会投缘吧?而且陆闻砚说让人艳羡是什么意思?黎蔓瞥了对面的人一眼,陆家二少妒忌人小两口感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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