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士(第1/2 页)
又是来闹事的？黎蔓和苏叶下意识地对视一眼。饶是前者在接手坊前做足了打算，此刻也不由得默默地叹气——这惦记陆氏铺的人实在太多了些。
但头疼归头疼，真有人来闹事也不能置之不理，在家丁和侍女的陪同下，黎蔓走上前去。
被几人隐隐围在中间的是一个身形高挑、面色素白的男子，在炎炎夏日里，他身上裹着一袭虽然整洁但已经卷起毛边的葛衣。时人多以佩饰挂在腰间以显风雅，他腰间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只手中小心翼翼地抱着几册。
稍稍靠近几步，发觉不太像闹事，黎蔓迟疑地停下步子。那边的人忙着说话却也眼尖地发现了黎蔓，纷纷朝她拱手行礼：“见过乐安郡主。”
黎蔓依着规矩行礼，语气里带上一丝好奇：“我看几位大哥在这儿似乎在说些什么，好热闹。”
那几人都是人的穿着打扮，圆领袍衫上的面孔听了黎蔓的话显出几分难言的尴尬之色。其中一人主动开了口，客客气气地对黎蔓解释：“回郡主，我们只是……只是觉着守中老弟翻出来的……怕是对于陆氏坊验也不大方便。郡主肯为大伙儿换赔偿已然十分豪气，守中老弟此举……我们不免觉着有些小家子气。”
站在正中央的人显然是被议论的那个，听到有人这么急赤白脸地说他“小家子气”也不恼。若说陆闻砚生得华贵风流，那他便生得一副俊朗板正模样，语气也平直：“但这些里本就有千字错一字以上者，陆氏坊验换，也是他们自己说的。”
黎蔓打量起他手中的册，瞥见其上的颜色有些斑驳。她没在封皮上看见陆氏坊的印记，只对着那人问道：“还未请教过这位公子贵姓？”
“免贵姓方，名守中。”说话的人朝她略略颔首。
黎蔓在脑袋里前世今生地想了一大圈好像也没对上这号人物，“‘多言数穷，不如守中。’令尊深明大义，”她夸赞了一下对方的名字，这才说出自己的目的，“方公子手上拿的是我陆氏坊版刻的册？可否借我一观？”
“非家父，而是祖父所取，”方守中严谨地纠正她，犹豫了许久还是将册递出，还不忘补充半句，“有劳郡主仔细些。”
一旁的人有些看不过去，忍不住揶揄他：“方老弟既这么爱惜，又何苦今天巴巴地抱来？不如放在家中供着。”
苏叶接过那册转交给自家主子，黎蔓轻轻地展开页，其上确有陆氏坊的牌记，是她这几日未曾见过的字体式样。册虽外皮斑驳但里面的字还是清晰可辨，墨光如漆，纸页虽微微泛黄但未曾打卷儿，看得出主人的精心爱护。
黎蔓沉思片刻，细致地将合上，交由苏叶递还给青年。她没把话说得太死，只略略抬手：“我这刚嫁进陆家，自知见识短浅，所以今日特意请了我郎君身边的小厮来帮忙，方公子且在那队伍处跟着排上就好。”
她温和地笑：“不过只瞧着方公子护着的样子，便知道确实是爱之人。”
方守中接过没多说什么，只无意识地抚平两下，对着黎蔓点了下头，一手摆了摆示意围着他的人散开，自顾自地排队去了。
刚刚隐隐围在他身边的几人中有的忍不住冷哼一声，对着黎蔓道：“郡主何苦这么好说话？他那个人，出了门一天只知道抱着他那几本旧，说是什么祖上传下来的，碰一下跟要了他的命一样；可你要说他爱吧，今儿个又巴巴地带了过来，结果见了人还是那副死人样，跟谁欠了他钱似的！”
“脾气又臭又硬！日日抱着本也不见他去考科举，”旁边的人也忍不住吐槽起来，“虽说不少铺都是开架售，但像他这样次次不买只看，还每次都板着个脸的还真是少之又少。京城哪家铺掌柜不嫌他？简直要把读人的脸丢尽了！”
开架售的铺是允许客人只看不买的，毕竟人里家境贫寒买不起的大有人在，铺老板大多也见怪不怪。但这种客人进了店起码得对掌柜、伙计什么的客气些吧？这类客人大多数也会攒一阵子的钱咬咬牙买一本，哪怕不贵，起码也表示心意。
方守中偏不，他经常去各个铺看，虽然也会向铺掌柜略略拱手行礼，但除此之外一句好听话不说，还直言厉色地指出过册的刻印错误，也没在哪家店买过。这般不懂人情世故，各家铺掌柜自是气得牙痒痒，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
同为坊掌柜，黎蔓设身处地、将心比心地想了想，觉得这位方公子不受欢迎……也算稀松平常。
可见虽然大伙儿都说武相轻，但人与人之间也未必见得惺惺相惜。
有人对着黎蔓继续揶揄：“就算他今日抱来的确实是掌柜家的，但早该陈旧不已了。就算确有错谬之处，但拿上几辈的过来，也还是……”他没再说话，神色间流露出淡淡的不屑。
人拿起笔杆子说人时最是嘴毒，自身的傲气也一个不比一个少。在他们看来，就算陆氏坊自己提出了可以错谬之验换新和银钱，拿这两年的过来也就罢了。拿那种传了好几代的过来，先不说册本身可能已经残破不堪，再说那时大虞也才立朝没多久，正是百废待兴，各行各业的商品没有这几年精良太过正常。除非错讹满篇者，不都该给个面子，何必来这儿一趟？
其它的事情黎蔓不置可否，但事关坊，还事关她这“新官”所放的“三把火”。一码归一码，黎蔓不能坐视不理。
“只要是陆氏坊卖出去的册，那便都使得，”黎蔓摇摇头朝他们福了福身，“我先去看看店里的情况，各位公子若是有想要的，只管问店里的伙计，我先失陪了。”
那几人拱手回礼，道上两句这乐安郡主确实讲信用，心里嘀咕：就是脾气好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