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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一技傍身 不会抓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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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蔡年逾三十,虽作生打扮,左脸颊上却有一道长约盈尺的刀靶,这一脸凶徒之相来自于一件不堪回首的昔日恨事,当时他还是翩翩俊朗少年,家中略殷实,父母攒下余钱就有了供他去读的念头,将来科举中第光宗耀祖何其美也。然而仕途经济这条路向来吃天赋,蔡家人祖宗八辈都是升井小民,家中唯一的藏就是家谱,哪里懂这个,思来想去只好去求教一位算命先生,以为命格好的读也就好。那算命先生哪敢对人父母说你儿子没出息,将来次次落榜乘早死心,自然是尽挑好话,说些什么印堂饱满,作官好前途把人家忽悠了一通。

这样老蔡当年就去私塾胡混了几年,学问马马虎虎,倒养成了风流性子,只要一有闲钱就去光顾勾栏,与妓子缠绵,呤唱些狗屁不通的烂诗歪曲,妓子奉承话将他捧得渐渐轻狂以柳永自居,人言乐极生悲,又一次过年有了一笔闲钱,与城中大户公子为了一个小清官争风吃醋,那公子哥岂会好脾气,当场抄起瓷碗,扣破碗口朝他脸上划来,这一幕是老蔡整整十年久久夜不能寐的梦魇,多少次深夜惊醒长啸嚎啕,摧心剖肝的悔恨,他的脸就此破了相,大明官场有个不成的规矩,科举功名及第者以国字脸为佳,脸长的太丑有碍朝廷体面观瞻,老蔡这不止是丑,而是一脸凶徒之相,连先生也都劝他断了科考的念头,及早另寻出路。

蔡家夫妇是伤心欲绝,怨起当年那个算命先生,上门兴师问罪,算命先生唯恐叫这对夫妇激怒之下当场打砸了招牌,无奈之下就说愿收此子为徒,传之算命秘术,这也是一门谋生手段,事已至此蔡家夫妇没奈何便答应下了。

那些年他年轻气盛,时不时在友人跟前放话要报仇,这些话传入当事大户的家主耳中,那老爷寻思嫣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就寻个当地破落户,每日勾引当时还处世未深的老蔡去赌场玩,不过一个来月居然欠下了一笔高利巨债,父母变卖祖业依旧不足以还清,不堪青皮地痞每日催债,打砸家什,绝望之下双双上吊自尽。老蔡这厮却是男儿大豆腐,只顾得连夜逃出城。那大户以为这样的傻小子孤身出走,或遇歹人诓骗卖为奴身,或冻死饿死在路边,也就没有再去理会。

一晃十余载,醉梦忆从头,昔日那个懦弱少年已成了不惑酒鬼,所谓一技傍身荒年不愁,师门传下的那一手算命方术,凭他在私塾几年练就的背功夫实难自弃,有了这营生,便在香河这个地方安顿下来,渐渐打响名号,浑浑噩噩居然还不算差。只是偶尔往事脑海里一闪便心如刀绞,痛不欲生,熬不住时只有买醉自怜,酒杯中作无忧神仙。如此居然很有几分世外高人的形状,城内群黎路见此奇,不免莫测高深,算命的生意反倒愈加兴旺了。

“幸而,饿死,幸而,饿死。”空腹饮酒,格外醉人,老蔡喝下东虏破城前就藏下的这壶酒,最后一滴,不,还有半滴,他伸出舌头在瓶口舔了舔,得意起来:“所谓宁饿死,不能不吃酒啊。”

言罢狂笑不止,待要从椅子上托起身子,手肘从椅柄上滑落,后背猛撞椅靠,这一击不轻,乃至于岔了气,连声不停的咳嗽着,痛苦之色浮上脸颊,渐渐凝固,故作的强颜欢笑终难自欺,此刻他只感世间一切皆索然寡味,眼中尽是悔恨,恨他的仇人,更恨他自己。

“早知如此,就该去报仇的,那样死的倒也英雄,呵哈哈哈。”老蔡噙泪又狂笑不已,后脑勺狠敲椅靠,发出似鼓点的响动。

这时眼前一花,门外一道光从门缝透入,正好掠过他那沧桑不羁的脸颊。老蔡微微一呆,以为是后脑勺撞出金星,忽而眼花了,一瞥窗子,挞定这光影婆娑必有人正往这边步来,不禁稀罕难道是房东吗,不对,现如今城内瘟疫横行,各家无不深入浅出,四个月房钱就那么一钱银子,居然涉险跑这趟可谓不值也。再说夜晚来讨钱也不成理,最近粮价又高了四成有余,城内的家口常听说有饿死,偷盗劫舍者更是无一日休止,这夜黑风高的阴森街巷颇不太平,房东若要挑此时来收房钱,回去路上必扑街。

“里面有人吗,人活的吗。”远远就听有人这样鼓噪,老蔡冷哼一声,这门外何人如此无礼,叫门还问屋里人死活,遂怒道:“你们有屁就放。”他听门外的动静估计来了不少人。

“哎呦,里面那算命的还活的呢。”门外那声音颇为意外,这一带可是闹瘟疫最凶的地界,看来算命之人果然有点方术门道,念及此不由得面露喜色,看来不会白跑一趟。

众人走到门口,兀见那老蔡的刀疤子恶脸探出来,只道身怀异术的高人必有异相,而对那骇人长相皆不以为意。

“怎么了,何事吵吵嚷嚷,搅吾修行。”老蔡不乐意的问道。

“老先生,城内有人狐妖附体。”有人言道。

“切,狐妖附体那是找道士,和尚亦可,吾非僧非道,汝等何来。”老蔡饿的紧,只想安心等死,连连推托道。

“不,不,城内这时候上哪去找道士和尚,找也找不到了,你就去看看,大伙儿都没了主意,就你多少还懂一些。”有人不依不饶。

“哦,狐妖附体吗,那我倒要看看,备好酒菜我就去。”老蔡想了想,觉得还能得些吃食,何乐而不为呢。

“行,你老请。”

坐落于城北的感业寺内有一片极小的山桃树林,一间低矮小屋里光影葱茏,草堆上盘坐了一个小身子,那对灵动的眼珠子在随风而动的光影间忽隐忽现,有一点点狡黠,又有一点点惊恐,白小茹渐渐醒悟,人们说的狐妖附体就是她,诸人望向她的眼神如此敬畏,仿佛只要她念一个法咒,立即就能妨死这群人。

“说我是狐狸,好得很,我就是狐狸,哪个敢来欺负我,老娘就妨死哪个。”白小茹一脸凶狠的暗忖道,饱尝凌虐的她不由得喜欢上这奇妙的突兀遭遇。

感业寺门阶前,老蔡从轿子上下来,顿觉两眼黑昏,身子摇晃欲扑,强咽从肚里涌出的酸气,定了定神,这才施施然言道:“酒劲一时半会省不得,嘶,包子太硬,肚子撑的慌。”

“哼。”富户张玮冷哼了一声,这个面目可憎的算命老蔡出门就嚷嚷吃过了酒,脚浮不能遛步。好容易抬了一口轿子,路上非要吃食,这三更半夜的,又不是饭点,好容易给他寻来一个隔夜的包子,却他娘的嫌太硬,若非这妖狐能引来瘟疫,法力实在可怖,大伙终于不敢胡乱打死了结,又满城都寻不到和尚道士,这才不得不求这鸟厮人,但凡能找到个尼姑啊,就把这厮扔进路边臭水沟里才解气。

大伙簇拥老蔡进了山桃树林,老蔡眼珠子左右偷瞄,见了这阵仗也不免心里打鼓了,道士削桃木为剑,用之降妖除魔,世人只道桃木克妖魔,就想起这个山桃林或可镇压狐妖,居然特意把白小茹请进林子,周围桃树上密密麻麻贴满道符,枝丫挂各种寺里法器,从这个连夜赶工的颇大阵法中,足可见人心殊忌惮也。

“这人心惶惶的,该不会真是厉害的妖精吧,不对,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也是装神弄鬼惯了,却不过区区凡夫而已,何曾知过命数,算得天机。”念及此,老蔡定了定神,又大着胆子往前挪步。

眼前烟气萦纡,月下小屋独立,老蔡心里暗暗发麻,深恐里面突然蹦出一头大白狐狸,但是此刻万万不能露怯,许是酒壮怂人胆,他干笑一声,伸手推开屋门,透过斑驳的火光,就见草地上横卧一个小姑娘正惊愣的望着他。

“你是白小茹吗。”老蔡心中大定,总算不是妖形,看来不是个真狐妖。天幸啊,以后吃食无虞了。

张玮自诩豪杰,岂可落于人后,遂深锁眉头提脚跟进了小屋。这个小屋平时是寺庙和尚的洗衣房,因不是门面显眼处故而修的草率了些,四壁无开窗,且全为裸木,洗衣房自然湿气重,木墙的料子也不讲究,受潮变形,腐烂缺损,应之墙面千疮百孔破旧的不成样子,墙外月光透隙而入,照在白小茹的水田衣上,泛起莹莹幽光。

“嗯,这位先生你是谁。”白小茹家境殷实,从小也受过礼节调教,两个陌生人闯进来撞见她的睡卧之姿,秀脸刷地红了,忙从草地起身,微屈膝,恭恭敬敬行了个万福,心中不免着恼,却又不敢声张出来。

“哦,蔡某是穷算命的,喊我一句蔡先生就罢了。”老蔡道。

“蔡先生。”白小茹又盈盈一拜,脆声道。

老蔡心说:这姑娘看来不难相处,这就好办了。遂道:“我来给你算命,别怕,只需照实说。”

“蔡兄弟,算命能算出她这妖物来历吗。”张玮惑问道。

“张四爷莫怪,我只会算命,不会抓妖。”老蔡回头瞅了张玮一眼,十分无辜的莫可奈何道。

“嘿,你这厮,行,你算,算吧。”张玮不耐烦的催促道,早知这姓蔡的家伙不顶用,就不给他那包子了,如今粮价飞涨,一个不馊不臭,当天出笼的新包子可不便宜。

“嗯,报上八字来。”老蔡从怀里掏出一本,盘膝坐下,将那置于腿上。

“这是啥?”张玮忍不住好奇,问道。

“嘿,这本自师门传承于我,名为“天机算命册”,可惜不是原本,我师父那本也不是,都是手抄本,原本是哪朝的已不可考,只知是祖辈传了七十代有余。赖以生计的吃饭家什故而贴身携带。今日这趟生意不敢怠慢,拿出来逐字查,免生偏误。”老蔡正色回道。

“啊,这,这样是最好,喂,你们拿火把的靠近些,光不够。”张玮听他说的如此慎重,不禁肃然起敬,又回头呼喝余众把这屋子照亮些。

白小茹报上生辰八字。

“你从前算过命吗。”老蔡翻开册,逐字推算,一边又问道。

“从前赶庙会就算过一次命,看你还挺眼熟的。”白小茹仔细瞅了老蔡一眼回道,她知道这一次算命关乎自家性命,故而想着法儿卖好眼前这位。

“不对啊,按上的口诀,丙辛之岁寻庚上,丁壬壬寅顺水流,怪事,怪事。”老蔡捧着又掐又算,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抬头拧眉嘀咕道。

“这啥意思。”门外有人听了忍不住问道。

“意思就是说,她本该有个好命,尤其是在白露节令取水用神,大吉啊,丁壬壬寅顺水流,你们还不懂吗,看这上写的清清楚楚顺水流啊。”老蔡高举算命道。

“是的,是的,果然有这段。”张玮连连点头道,他在一旁从头到尾看得仔细,未见老蔡有任何弄假,心里只是折服,果然算命是个大学问。

“我从前在庙会上也是这么算过命,那会儿也说我命好来着,可我娘就死了,现在我成了无依无靠的,呜呜。”白小茹说着就悲从心起,哭泣抽噎起来。

“啊~,不好,要,要死了。”老蔡忽地扯起颤声大呼,这尖锐的破音把周围人连同白小茹都吓了一个激灵。

“我就知道,她是狐妖附体。”张玮伸指对向白小茹,两眼凶光狰狞道。

“住口,万万不敢乱言,需知祸从口出。”老蔡闻言大骇,闪身扑向张玮,捂住他的嘴,阴沉着脸告戒门外余众。正这时一声咕咕怪叫,老蔡倒吸一口凉气,目含惊蛰四处张望,这引得周围余众也都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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