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洛卡洛夫的葬礼

对于洛卡洛夫的自杀，既让我庆幸，又让我遗憾。

他用他的鲜血，在捍卫他追寻宇宙自由的尊严。也用他的鲜血，给了我沉重的一击。他在默默地告诉人们，自由是不可被强权撼动的。即使是死，也要死得自由。作为土星B计划的负责人，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重一击，击中了要害。他知道，我害怕这种自由的泛滥，害怕这种带毒的思想，如病毒般潜伏。

深夜里，我再次来到了他的灵柩跟前。我必须得给这个学术佬，进行最后的谈话。我看着他孤独地躺在冰冷而幽暗的棺椁里，沉默而坚强。他的生命已经消失，但他的灵魂似乎还在与我对话。

我走到他那水晶的棺椁面前，推开水晶盖，轻轻地揭开覆盖在他脸上的白布，他鼓着一双眼睛，嘴角微微翘起，似乎带着微笑地看着我。此刻，他是绝对的胜利者，而我是懦弱的失败者。他的目光刚性而热烈，充满了张力和勇气，他直视着我的眼睛，仿佛能够穿透我内心的秘密，他用他的冷笑在嘲讽我的不安。

我伸手从旁边拉了一张椅子过来，端坐在他的面前。此刻我不想接受他的审判，我只想好好地与他谈谈心。他的脑袋瓜子半边已经摔碎，露出了股股的白浆，但他仿佛不知道疼痛，我伸出手用白布盖住他那破碎的头颅，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方才对他说道，洛卡洛夫，我必须得承认你自由的勇士，你比活着的人更有勇气死去。但我知道此刻你的脑袋瓜子一定在找你摔碎的另一半，但遗憾地事情你再也找不回来。你的自由是完整的，但你的身体不再完整。你所追求的完美自由，其实就在你跳下楼的那一瞬间开始，它就充满了缺陷。真正的完美，是像你在实验室里面一样，冲着我咆哮怒骂，赶走你内心的恐惧，直挺挺地站在我的面前与我对峙。但你没有，因为你没有勇气再次面对我的存在。或许你并不知道，从一开始你就对我充满了偏见，正是这种偏见，让你失去了冷静和思考。我很诚实地告诉你，我很鄙视想你这种动不动就用死亡来要挟别人的懦弱。你如果真正地向往自由，真正地如你躺在这里这般骄傲，就该选择勇敢地活下去，哪怕是忍辱负重的苟活，也要活下来，看着我如何地灭亡和消失。但你没有，你遂了我的心愿。但我一点都不会感激你，因为你让我失去了征服你的成就感。

空空荡荡的冰冻室内，我的心却并没有冰冷。反而满是热切地看着他，我要用我的勇气和毅力，热切地回应他豁出生命换来的重重一击。“洛卡洛夫，我不知道此刻你的妻儿，是在为你悲伤哭泣，还是在仇恨咒骂你。我想如果他们真的爱你，那么他们一定会向我一样地咒骂你。你让他们蒙上了耻辱，也让他们尝到了人间最为凄惨的痛苦。你如此决绝地做，恰恰证明了你绝对是一个内心冷酷无情的人。倘若你有一丝的眷恋，你都会选择痛苦地活下去。因为自由，它从来都是为活着的人而存在。死去的自由，又能算哪门子自由呢。枉费你活了几百年，你都还活得如此糊涂。真的猛士是敢于直面人间的痛苦，敢于狭路相逢勇者胜。”

“明天我会高高地把你捧起，甚至把你塑造成这个星球上最伟大的英雄，甚至神。但我今天要郑重地告诉你，我不是为你，我是为了更多活着的人。我会掩去你灰暗的人生，给你穿金戴银，让你虚伪地站立人们的记忆之中，经久岁月的磨砺，让你的亲人甚至战友，不再因为你而哭泣，也不再因为你而悲伤，他们会为你的死感到高兴，感到敬佩。可能你此刻的心情很复杂，你也许压根没有想到我会如此对你，这是我的谦卑，也是我的善良，更是我的虚伪。你既然把自己当成了武器来攻击我，那么也不妨让我把你这个武器升级为收拢人心的核武器。对于我来说，这是你的死，给我仅有的最后一点价值。我必须挖空心思，把你的最后的一点价值最大化，这样我才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良久，我再次叹了一口气，他仿佛听见了我的说话，直鼓鼓的眼珠子慢慢地耷拉了下去，目光也不再那么刚性和热烈，逐渐地变得灰暗和无神。临别的时候，我抹平了他的眼睛，再次将他盖在白布下面，弯下腰来深深地给鞠了一躬，我得好好地感谢他作出的牺牲，他让我再次面对人心这个最大宇宙的时候，重新找到了平衡。

第二天，在拉索密夫的主持下，我们在土星垒砌了一座巨大的山峰，并以他的名字命名——洛卡洛夫峰。我们从地球上连夜传递过来了满地的鲜花，铺上了鲜红的地毯，他的葬礼不是在白色肃穆的鲜花中进行，而是在大红的热烈氛围中举行。因为，从此刻起，他将是第一个不会送回地球安葬的英雄，他将从此长埋与此，成为我们心中永不崩塌的巨峰。在依次向他鲜花敬礼之后，我走到他棺椁前，发表了题为“洛卡洛夫，是人类征服宇宙的巨峰”的讲话。

“此刻，我们失去了一位敬爱的老者；我们失去了一名并肩战斗的战友；我们失去了一位伟大的宇宙探测科学家。我们的心情沉重而悲痛。但他用他的智慧和生命，如鲜血一般给我们照亮了未来的太阳。今天，我们遵从他的遗愿，将他安葬于此，并为他竖起了这个星球上最高的山峰。因此，从此刻起，他就是我们心中那座仰望的巨峰。他指引着我们未来的路，顶挡着未来的风，他将永生永世地与我们战斗在一起，并亲眼见证我们开创的奇迹，与我们一起征服这个星球！洛卡洛夫，你是人类征服宇宙的巨峰！”

“洛卡洛夫，洛卡洛夫！”

人群中人们热泪盈眶，使劲地为他鼓掌，为他叫好，全然忘记了他早已死去。“只要他还活着，我又有什么担心和顾虑呢！”我一边使劲地鼓掌，一边暗自念叨。

葬礼之后，许多科学家都围在我的身边，跟我讲他们与洛卡洛夫的故事，并一再表示，他们也是像洛卡洛夫那样的人。他们也可以为了人类的自由，为了征服这个星球心甘情愿地付出生命。但他们一再请求我，等他们死了，也希望像洛卡洛夫那样树立起属于自己的巨峰。我很欣慰地连连鼓励他们，并一再给他们承诺，他们的巨峰将比洛卡洛夫的巨峰还要高大。只有拉索密夫在一旁暗自嘀咕，都他妈想着死后的事情，都想成神！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连忙低下了头，赶紧对我说道，将来我也想成为巨峰！

墨月和罗雷莎一边抹着泪，一边欣慰地笑了。她们在担心我应付不了这次危机，但看到如此圆满的结局。她们都很为我骄傲。在她们的眼中，我再次看到了她们给予我的炽热爱情。那是一种几乎疯狂的崇拜。我未死去，但已经活成了神。

“洛卡洛夫，这下你看明白了你的价值了吧！”

我将他的棺椁盖上，亲自将他推进了坟墓，向他撒上了第一捧沙土。跟着，无数的人都捧起了沙土和石块，将他埋葬在以他命名的洛卡洛夫巨峰里，从此他将暗无天日地了去他的余生，就连他的灵魂都被重重地镇压在巨峰之下。

“别了，洛卡洛夫！”

“再见，我的朋友！”

“一路走好，我们的英雄！”

“你是我们永远的巨峰！”

.....

挽歌响起，鲜花飘散，棺椁落地，巨峰封闭，洛卡洛夫从此与这个星球长生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