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桃花劫显(第2/7 页)
她不知那初来殷政殿时,秦陌寒是怎样边读着兵册边揣摩她的话,也不知他凭何第一面便信了自己会无缘故帮他赢了战局,更甚在父皇面前言自己的“功劳”--那自己权当是累赘,丝毫不愿承认的“功劳”。
“陛下,已过了时辰,可否传膳?”忽一声甜美如甘泉的稚音从门外飘来,一个年轻的姑娘进来,笑盈满面地问询,她只微微屈膝,并未行大礼,也未依礼进言,谈吐间尽显随和大方,还微微透着些灵气。若离背对着门,自没看清她的样貌,不过仅凭她能进入内殿并如此随意地问询父皇,便知此人地位可见一斑。但此前从未听闻过父皇身边有过隐秘相伴的红颜。
契凌王隔着纱帐望了一眼若离,“传。加副食器。”这声音浑厚沧桑,却斩钉截铁,毫无犹豫。
听闻此言,她忽扑通一声跪跌而下,立时头抵双手迅速扣按于地:“七女不敢!”她知即使是皇后也未有过与父皇同案而食的殊遇,更何况是自己!?本依着年幼与他嬉闹便无什么,偏是如今这尴尬身份尴尬境遇让自己早已对他失了那份亲近与情怀。如今眼前这个人,面相身型如此熟悉着,他周身围绕的气息却是无比陌生,甚至冷漠遥远至无法触及。
“无妨。”契凌王轻轻抬手拂帐出来。徐徐漫步到她身前,竟是俯下身双手扶起了她。“来……朕只想同离儿食顿便饭,聊聊天……”恍惚间,仿佛幼年时那个毫无计较毫无猜疑的父皇回来了,她无知觉顺从着他逐渐上升的臂力徐徐站起,不由自主地脉脉含笑凝视着他的双眼,漆黑的幽瞳在红漆雕花窗格外射入的西斜璀璨中闪着滢滢异彩。
那姑娘又进来,从一众宫人手中的食盒中取了青花盘碟,精细地摆着膳食。若离这时才足足看清了,竟是当日在那妓院中哭求自己相救并借予自己衣物的姑娘!当日险些被那醉汉强奸早已吓破了胆,便只顾了自怜自伤,入了军营又一连串遭了如此多的事端,竟是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此番亏欠多少竟是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了……
但想来那桩糗事本无几人知晓,知道的也都是秦陌寒身边人或被他封了口,如今这姑娘倒莫名其妙出现在了父皇的身边,莫非秦陌寒有意拿此威胁自己?!他当真背着朝廷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若离不禁一阵惶恐,瞧她的眼神也莫名忌惮狐疑了不少。契凌王自是注意到了,却未言任何。
“军中的遗孤,留在军营不妥,当日随秦陌寒来述职,朕见着倒是个机灵的,便留下了。”见若离满脸惊诧狐疑,待那姑娘收拾完食盒出去,契凌王方解释道。
好一个一箭双雕!
秦陌寒怕不是当初救了她又刻意安排她接近父皇的吧?!这样既可在父皇身边安插眼线,方便他做自己的事情,又能暂时威胁自己不会将在军营的所见所闻一并交待!当真是走得一步好棋!
但回想来,他如何敢笃信自己不会把这姑娘的身世戳穿?如何敢相信自己不问缘由地偏袒于他?要知道,若自己当真有意挑起他与父皇的矛盾,仅凭他这两年在自己面前漏留的各种端倪,他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
只是他早已算准了自己…不会这样做。
不错。的确不会。
这国,这皇城,这社稷江山,有他,有父皇,才得以安稳。虽气不过,却自知无权凭了一己之私这样做
不知为何,一旦扪心自问,得到的答案却是不愿伤及任何一方,愿他们和睦,愿他们扶持,愿他们彼此信任………她坚定地相信着在军营中秦陌寒意味深长说的那句话:
“我予他疆土,他予我荣耀。”也唯有这样,才是国家得以永昌的关键。这样的“对峙”或许是父皇、秦陌寒、自己都不愿率先去触及的底线,而谁先打破了这个平衡,自己也势必将拼尽全力阻止挽回,甚至不惜一切与他同归于尽!
见若离因了那姑娘而出神,契凌王自觉有些异常,却未多问。他径自坐了主位,扶若离坐于他旁边,若离却是拘谨到连握食器的双手都在隐隐打颤。明明山珍海味样样俱全,整顿膳食到口中却无比乏味,甚至隐隐苦涩。契凌王见她如此,便和蔼地微笑着为她夹菜,她每每欠首拘礼回应,却仍是食之无味,心绪烦乱。
“你在军营这些时日,营中可有不妥?”契凌王夹了只滢黄的虾子轻轻放进若离碗中,她微微欠首致意。
若是在昨日清晨那担惊受怕的气头上,兴许将一切有的没的再加上自己添油加醋杜撰的都一并说了。可如今冷静下来,却不知如何答了。她自不愿他骗他,背叛他,却也不愿父皇那多疑的性格和对权势的执着让他将事情想的更复杂,以致一气之下造成任谁都无法挽回的后果。而自己,对这片生养自己的土地、国家已付出了太多的情感自私、挑拨……永远都不会、也不能是自己的第一选择……
“将军待离儿很好……未、未发现……有何不妥。”她目光闪烁、游移不定,契凌王却早已看在眼里,却只垂目笑笑,未言任何。
“陛下,齐国公新贡了梅子酒,现下时节正好,南国的青梅长得最是新鲜!见着陛下无闲,便只让领了酒进来,国公还嘱咐,今年的梅酒淳郁气胜,陛下可切莫贪杯了!”又是那般银铃似悦耳的声音,活泼动人的热情气息扑面而来,听来叫人心情舒畅愉悦不少。只是在父皇身边服侍的时日不长便已能接触到齐国公,她毕竟是秦陌寒派来的人,父皇赋予此等优待后果必不堪设想。
“齐国公是我契凌把守边关的重臣,此番与弗央国常年交好全赖于他,既来参拜,父皇岂有不见之理?还生生得与离儿在此闲话,倒耽误了辰时……”她望着渐暗的窗外撒起娇来,现在只想随便找个理由溜了才好,若入了夜再在这里 --这只有侍寝妃嫔才得进的殷政殿内室--明日宫中的流言定传的满天飞了。她徐徐起身准备回礼告辞。
“哎!无妨!坐下,朕还有话要问!”契凌王义正言辞,从那姑娘手中接了一盏一饮而尽。
见他如此坚持,若离也无了办法,只得坐回原地。
“昨日,那番肖又来见朕言说提亲之事,道是彩礼都备齐了……”契凌王乜斜着眼神观察若离的反应。“你怎么想?………”平淡的话语间透着隐隐的不安。
“离儿不愿嫁去番北。”她突然起身跪下,“这片土地……生养了离儿。这里有母后、有父皇、
有………”“大哥”二字到了嘴边却又犹豫了,“有……兄长。离儿不想嫁。”
契凌王忽然慈蔼地笑了,她相信这笑是真挚的,那仿如一个老者得知自己的儿女得以永世相伴承欢膝下的欣慰,让人无法不相信那一刻间的美好,并被它深深吸引。
“来,起来。父……”他说不惯,却还是瞬间改了口,“朕。只想和离儿聊聊天。别拘着………”他亲自扶她。她拒绝,跪着向后退了半步,始终垂着头未瞧他。她怕!她怕看到他的眼神而心软!她怕自己对他一向的敬畏和顺遂会在今夜、在自己都不知为何的情形下害了自己!此时已顾不得了什么天颜震怒,只求一个让自己脱身的借口便好!
契凌王亦无可奈何,便由着她跪在地上躲避着眼神,“那………可愿………留在宫里……与朕………共
享………天伦………”他亦紧张,背对着她,握着杯盏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那盏在嘴边微微震颤,香醇的美酒顺着盏壁一颗颗滴下。
他终于问出了口!
此事证明了一切的猜想全是对的!这并不是自己胡乱揣测!
然而此时却早已无了那份令人骄傲的成就感。取而代之的是失落……锥心的失落!
他为何要说这番话来伤自己的心?!曾经那个令人敬畏的父皇、那个令人敬仰的慈父又在哪?!明明早已料到他会如此,自己却莫名存了侥幸,存了那本不该有的重获良知的希望……
希望越多、失望越重!如今只是这天涯被拉得愈来愈远,渐渐
的………再也回不到那当初咫尺的距离。
她明白:他在犹豫。否则他不会来问自己。
他在犹豫着利弊的权衡。终究是信了这天下皆知的传言将自己留在身边保得国家安宁,还是以自己的权势和力量笼络番北人心为他开疆扩土………他亦怕!他怕自己留下为他带来的不是昌而是劫,怕自己嫁往番北反而倒戈任其壮大……毕竟自己足可乘着这“圣女“的身份一呼百应,到那时,便不是他、也不是任一个帝王能够控制的局面……
只是
兴与亡,本来就是对立面,既同时出现在自己身上,便是明令那准备好迎来盛世的君王也必时刻准备好面对亡国的隐患,自己之于他们,便始终是个谜…
上天是公平的,自不能赐予他们得尽利益,也不会令他们一败涂地……“圣女”这柄双刃剑如何用,且全在他们自己。亦或许,也正是凭了这永远共存的锋利韧
角……今日才得以在这茫茫尘世的处处算计中保全自己
自己在母亲腹中本就身份不明,若不是为了这“圣女”的名号他自不会准许自己活至今日想来,却是他施了恩,但这充满利欲的恩宠总显得愈加讽刺!
“父皇……”她仍垂着头,轻启朱唇。
此时………只想这么唤他。
或许,她对他,亦有情,亦多情!这十几年的恩宠与共处相融早已超出了仅仅亲情………她明知生于皇家,那过于细腻的亲情本来就是奢求,却每每想要在父皇身上奢求更多!而他,无论如何苛刻,亦每每心甘情愿地如了她的愿………他享受着她在身边绕转着撒娇,她亦享受着这世间唯有他能给、并毫无介意而予的安全感。
她确信,他若能像从前一般如亲人一般的待自己--即使再多一分也好--便足会是一世的快乐欢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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