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被她遗忘

“陈淼”明明只有两个字，可她写得很慢很慢，慢到“淼”不像“淼”，像三个没有关联的“水”。 她想起第一次收到薛明丽支票的那天，她勇敢地把支票丢进碎纸机里，扭头遇到陈孚里，把碎纸捧到他面前，捧出她的真心。 她想起陈孚里揉碎那些纸张，拉她的手贴近他的脸，问她，“这么喜欢我吗？” 笔尖触及数字那一栏，在纸上落下一个黑色墨点。 她想起那天陈孚里把她挡在身后，为她跟薛明丽对峙，后来又拉着她跑过几条街，去看音乐喷泉，因为她写过“李拂尘就像她一次也没有见过的音乐喷泉”，两个人被淋得很湿，那之后有了他们之间第一个夜。 她想起她说她要补给他更多美好的回忆，可是却一次又一次让他为她红了眼，她还没有给他留下最美好的回忆，她怎么可以就这样离他而去呢？ 她撇下那支笔。 她不想离开他。 陈淼拿起旁边的手机，斟酌片刻，拨通了制片人的电话。她听着一阵又一阵的嘟声，悄悄咽动喉头。 电话接通，制片人回应，陈淼立刻开口。 “王制片，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话有些不负责任。但是，真的很抱歉，之前答应你的投资人，他出了一些问题，恐怕不能投我们这个项目了。 “之前不是说，投资人是因为我的事情才撤资，如果我继续留在剧组，也不利于剧组的口碑。所以，我想，我退出剧组，大家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电话那头沉默了。 陈淼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确认还在通话中，“喂？王制片？” “嗯，我在听。”王制片的声音听起来跟开会的时候一样冷静。 “只是，刚才我在思考，我们剧组不能再失去一位优秀的编剧了，我要怎么样才能留下你。” 陈淼受宠若惊，“可是，一切都是因为《蚊子血》的内容跟那篇博客相似度太高了，他们要针对的人是我，如果没有我……” 王制片敲了敲桌子，“陈淼，如果是我先前说过的话让你产生这样的想法，我可能要向你道歉。这件事不是你我想象之中这么简单的。我们先前考虑的重心有所偏移，场地问题，你的丑闻，还有黄盈在综艺上出事，这些都不是巧合，有人在背后搞鬼。他们针对的对象不是你，你是被殃及的池鱼。” “更多的话，我在电话里不方便说，如果你也想把这个项目继续做下去，我希望你留下来。” “好。”陈淼还有疑问，但她相信，王制片会给她答案，“我们当面谈？” “我们约个地方，你别一个人过来，别人我不太放心，我让杨燚去接你。” 陈淼挂了电话之后，开始翻看微信群里被她错过的重要消息，没想到短短几天群里发生的事情这么多。 还没看完，杨燚的电话已经打过来，说他到了楼下。她只好把电脑合上，小跑回到卧室迅速整理东西，提着背包出门。 她炒电梯走去，给陈孚里发消息，为了不让他担心，只说晚上要去剧组加班。 茶几上写过的支票，被她遗忘。 - 陈孚里驱车回到星澜华府，正在等前车驶入车。他从后视镜里看到，杨燚把陈淼带走。 想到刚刚跳出的那条消息，他点进去看，是陈淼发给他的“我今天晚上得去剧组加一下班，你自己好好吃饭~”。 他回过去一句“我到家了。别太辛苦，早点回家”，然后把车调转了方向。 等他把车开到小区门口，刚好撞见杨燚为陈淼挡住车门，把她送进车里。 他按了一声喇叭，陈淼毫无察觉地坐了进去。 他坐在车里，看着那辆车开远，没有跟上去。 车开往的，不是片场方向。 也许，他们并不希望他过去打扰。 陈孚里又掉转车头，把车开回车。 回到家，他把给陈淼买的小鱼干放下，从冰箱里取了两罐可乐。单手扣开其中一罐，利落灌进喉咙里，试图以冰凉的液体浇灭心里的燥意。 为什么偏偏是今晚加班？ 他走到沙发，已经喝空了整罐。将空罐丢进垃圾桶，一眼看到茶几上的支票。 他拾起来看一眼，是他给她的那一张。 “如果有一天，你的自由更重要了，那你就在这里填上一个数字。”他给她支票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她拿出了这张支票，她填上了自己的名字，只是在写金额的时候犹豫了，现在，她跟杨燚走了。

还能说明什么？ 在陈孚里不自觉的时候，他手里剩下那罐可乐也开了，只是以一种扭曲的方式在他手心爆开，气泡混合着液体汩汩喷涌而出。 陈孚里赶紧放下支票，确认没有被可乐溅湿，丢掉湿淋淋的破罐子，来到水池旁边洗手。 他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他好想见她。 他想去掏手机，离开水流发现手上可乐还没洗净。伸到水流下面，又发现衣袖上也沾了痕迹。 好狼狈，不能让她看见。可是，好想见她。 陈孚里轻叹一口气，却嗅到一股淡淡的奶油的甜香。他擦干净手，循着香味嗅过去，最后拉开烤箱，看到里面色泽正好的小蛋糕。 应该是早就烤好了，涂了奶油上去，保存在烤箱里，却忘了拿出来。 这只能是为他烤的。像极了她上次离开之前“万事俱备”的样子，只是她太匆忙了，没想到他回来得早，留下这个“破绽”。 想到这里，陈孚里取了一个小蛋糕出来，送进嘴里，一边拍下照片，发给陈淼。 「frr【图片】」 「frr好吃的藏在这里，是打算囤货过冬？」 一分钟后，陈淼就回复了消息。 「她只属于我：（土拨鼠尖叫）」 「她只属于我：啊，我忘了」 「她只属于我：味道怎么样啊？我还没尝过」 绵密的奶油陷进松软的蛋糕托底之中，口感绝佳。陈孚里为蛋糕的口味和陈淼的可爱勾唇，却不能尝到更多甜味了，只回过去一句“很好吃”。 再问她“大概几点回家”，却没得到回应了。 陈孚里回到茶几旁边。那张支票又撞进他眼里，他撕了这张纸，揉作一团丢进垃圾桶。 他已经不再理解，那个时候的他为什么要给她一只翅膀，总之现在，他是她唯一的翅膀。 她要么坠落，要么与他齐飞。 垃圾桶里的碎纸，被可乐浸湿，渐渐变暗。 陈孚里翻开一旁的笔记本电脑，她的微信没有退出，依然保留着她刚才在看的页面。 剧组的微信群里，坏消息层出不穷，怨声一片。但她不与他说。 消息列表第二位明晃晃挂着“杨燚”的名字。为什么她的困难总是第一时间分享给这个人？他没有点进去看，只是继续查看剧组群里的消息。 他看的速度比陈淼要快得多，很快就在脑海里构建出整个事情的脉络。 但他需要写下来，进一步整理。 陈孚里把502的白板推过来，上面写着他很久以前的野心，“她只属于我”，如今已经蒙尘，却始终没变过。 他翻过一面，把上面旧的字迹擦掉，在第一行写下“蚊子血事件”。 从沈从心跟游予君不谋而合想要拍摄《蚊子血》开始，到杨燚为女演员伸张正义被选为导演。再到严珂介绍杨燚与陈淼认识。接下来是，陈淼受邀成为编剧，写剧本、参与现场试镜，因为陈诗语得到蓝晶的青睐，因为认真指导得到白择的青睐。 到此为止，《蚊子血》项目的进展都是顺利的。 从开拍之前那场剧本围读会议开始，事情开始急转直下。 白板上的字被陈孚里擦了写，写了擦，删删改改，最后剩下三行字。 “开拍前三天，拍摄主要场地被霸占。” “开拍当天，场地问题被解决，编剧爆出抄袭丑闻。” “开拍第四天，抄袭事件热度被盖过，女演员受伤，投资方撤资，盛世退出，制片离职。” 最关键的问题，不在于项目进行得不顺利，而在于这些危机事件出现的时间点，都很巧妙。仿佛有人掐准了项目进行的关键节点，逐一攻破。 他看一眼手机上搜索到的信息，在“女演员”和“投资方”上面画了箭头，指向“君翼，游予君”，又在“盛世”“制片”旁边写上“沈从心”。在“游予君”和“沈从心”之间画上一个双箭头，写下“夫妻”。 陈孚里正要继续往下梳理，手机震动起来，来电显示闪动着“陈俱全”几个字。 “喂，爸。”他打开扩音器，把手机搁在旁边橱柜上，继续往下写，一边应答那边的话，“嗯，是打算今天晚上走，预计四天回来。” 陈俱全：“分星的事情，需要我出面吗？” 陈孚里：“不用。公关部早就应该解散了。这次事件是个不错的理由。” 对面笑了几声，“你小子野心这么大。把销售部那边游戏的‘蛋糕’吃

了，现在连公关部也要收入囊中。” 他从前确实没有什么野心，从她出现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不自觉地朝着她心里的那个形象去靠近。 陈孚里一脸平静，“一个科技公司的脸，应该是产品、技术，而不是一群跟着互联网风向乱写章的狗腿。公关部的花销削减下来，正好拿去堵那些董事的嘴。” 陈俱全在电话那头夸他的话，他置若罔闻，只看着白板上面“沈从心，游予君，夫妻”几个字，渐渐收紧眼眸，“爸，我记得，沈从心是不是已经结过婚了？他有个前妻姓唐？好像也是做影视的。” 陈俱全：“怎么突然对八卦感兴趣了？唐家跟沈家联姻是有协议的，一开始是共赢，后来沈家发展势头盖过唐家，唐家一直觉得是沈家过河拆桥。” 陈孚里又看一遍白板上的内容，在蚊子血事件当中，受到实质性伤害的，只有女演员受伤和资金出问题的君翼，损失制片人和优质项目的盛世。 “所以沈从心再婚，还跟新婚妻子合作影视项目，伤了唐家的心，也动了唐家的蛋糕。”陈孚里说着，将那三行内容都指向一个“唐”字。 陈俱全：“沈从心跟新婚妻子合作影视项目……你说的是陈淼那部影视剧吗？小丽当初把她推荐给沈家，没想过会惹出这么多事端。” 这事跟薛明丽的关系不大，但陈孚里不着急撇清关系，只说，“我看淼淼为这事挺着急的，但我现在忙着出差，顾不上她，有些难办。” “小里，你放心去，这个问题我们会替她解决。” 陈孚里唇角微勾，挂了电话，继续整理线索。 他在白板上写下“方域传媒”和“唐氏影业”，在他们中间画上一个问号。他打开某p，查找这两家的股东信息，找到了好几个相同的名字，清一色都冠着“唐”姓。这几乎验证了他的想法。 这时候，助理的电话打来，“陈总，机票买到了，两小时之后起飞，我现在过来接您。” 陈孚里翻开跟陈淼的聊天窗口，那句“大概几点回家”依旧无人应答。 他垂眼下来，“还有其他班次吗？” 对面：“今天的班次已经没有了，最近一班要等到明天中午以后，那样的话，回程可能赶不上跟董事会约定的时间。” “嗯，不用改了，你现在过来吧。” 他和她一样，撇下大厅里的“犯罪现场”，迅速回到房间去收拾东西。 与她不同的是，他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