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看来,盛先生晚了一步。” 许知意云淡风轻地调侃,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她偏着头,语调有点促狭的意味。 谢玉成的刀划开了二分之一的橙子皮,白色的瓤剥离,香甜的果肉底部像是只覆着薄膜的生鸡蛋。仿佛一碰即破,汁水受到阻隔而溢出不来。 许知意吃得不慌不忙,兔子啃咬青菜叶子般的温吞,酒水和果汁褪去了口红的颜色,映衬了腮红的粉。 吃完,她指甲剪得圆润的手干干净净,十根指头粉妆玉砌,不沾半分阳春水。 “我听说盛先生有两个弟弟,多大了?” 谢玉成端起脏了的盘子,连带着那把小巧的餐刀,一块儿放上了服务员的的托盘,收拾下去。 许知意忽然怔住,哪壶不开提哪壶。 盛明韶眉头紧皱,强装镇定道:“二十岁,上大学的年纪。” 他从不在别人面前表演兄友弟恭的样子,冷冷的一句话,甚至不称呼弟弟。 两个私生子弟弟是盛明韶的不能触碰的红线,谢玉成公然提起,他自然是脸色剧变。 “年纪不小了,”谢玉成感叹了一声,继续说:“等你们兄弟三人一起接管了公司,盛总落得个清闲,也能将重心放在家庭上了。” “不劳谢总费心,”盛明韶突兀地消了声,仿佛是被人在火热的太阳天拖上岸的鱼,泥沙满身,在高温炙烤的温度下缺氧。 他断断续续地说:“首都的这么多人盯着谢总,谢总同样是自身难保。” 首都的上流人物一个一个如狼似虎,可都等着咬下商界新贵的肉以填补贪婪的的内心。 谢玉成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轻呵道:“自身难保,盛总的玩笑真可笑。我所争取的是属于我的,不像盛总,早晚要交回去。” 两个人你来我往了一回合,盛明韶彻底被激怒了,他的眼眶发红,眼珠突出,无边的愤怒要把眼球挤出去一样。 盛明韶扶了两下滑下去的眼镜,眼如鬼火。 许知意直觉得他要骂人了,谢玉成说话轻飘飘,可每个字都往人心窝子戳,苦大仇深的。 许知意不愿脏了耳朵,她眨了眨眼睛说:“橙子的事麻烦了,借过。” 画了精致眼妆的眼睛潋滟,谢玉成无声地侧身让道,塞进胸袋的驳头链随着动作摩擦起衣料。 许知意隐约感受到他的气息,春日料峭落雨的潮湿气,萧瑟寂寥的竹木香。 谢玉成低头,影子斜斜地照在冰凉的地板上,是许知意裙子扫过的地方。 跑得倒是时候。 …… 晚宴结束,宴会厅外车水马龙堵得人走不动道。 许知意要回她独自居住的公寓,就此与妈妈阮青雪分别。 宴会厅红毯的末端,世界前几的豪车品牌眼花缭乱,车上车下衣香鬓影,珠宝的光芒交相辉映,霎时宛如火光一片。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许知意错开嘈杂的人流,地上的冷雨干了,只在石砖的缝隙余上细细的一条雨水的痕迹。 她终于在地毯之外下了脚,十几米布料缩成的裙摆摇曳生花。 外面雨水的气息平缓,不知是许知意的错觉还是什么,她闻到香木冲刷后的清新味。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至一道黑影逼近。 许知意下意识抬头,原来不是幻觉。 “难道你的车跟我一样堵在地下停车了?” 谢玉成摇头,浩荡的风吹起他身旁常青树的树影,深绿如铁的叶片婆娑。 “我是来找许小姐的。” “谢玉成,今晚你说的话赶上以往几倍多了。”许知意反问:“怎么还不过嘴瘾?” 谢玉成迟滞地张了张嘴,低磁的声音一字一顿,“你可能在心里怀疑我是不是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毕竟我今晚对盛明韶说的话太具有攻击性。” 何止是具有攻击性,这简直就是人身攻击。 许知意正对上他的目光,匪夷所思地喃喃说:“盛明韶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们两个的事情,牵扯自己作什么,而且许知意对谢玉成这种类似自我反省的行为压根不感冒。 风起云涌间,瑟瑟的冷风吹过许知意裸露的皮肤,离开了室内的暖气,露肩的纱裙单薄得可怜。 穿了一晚上细跟高跟鞋,许知意的膝盖有些受不住了 她常年跳舞,腰伤腿伤不胜枚举。 但是胜在许家财力雄厚,集团又是靠着药业起家
。唯一的大小姐许知意被丰富的医疗资源围绕,预防加治疗。要不然,像许知意这种级别的舞蹈演员,看着外表没什么,实则早就是浑身伤病了。 包里备着特制的膏药,许知意赶忙翻出来,先贴上再说。 看出眼前的女人想做什么,大概是出于绅士的行为,谢玉成主动说:“我帮你拿着。” 说罢,他顺手帮许知意拎着包。 许知意撕开膏药,一股药香飘逝在风里,仔细地感受,有一股藏在药香里的淡雅花香。 这是她的要求。 许大小姐活得精致,医生量身定制的药膏,颜色要好看,味道不能难闻,最好混杂上她喜欢的花香。 谢玉成若有所思,“膝盖疼得厉害,需不需要去医院?” “不用,跳舞的老毛病了。要不是穿高跟鞋穿了一晚上,膝盖不会轻易发作的。” 许知意解释完,一只手掀起裙摆,珍珠扣的高跟鞋,极细的根稳稳支撑住骨感的素白脚踝。 小腿肌肉线条分明,再往上,是弯曲而泛红的膝盖。 谢玉成俯视着许知意,凯莉包的皮带挂在他的手中,下沉的重量感使他无所适从地蜷缩了下手指。 许知意弯腰,胸口那颗在拍卖行可以被拍卖出天价的黄钻熠熠生辉,金黄的光芒好似中秋圆月的月光。 她对准膝盖贴上了膏药,站起身的一瞬松开了手。礼服因为刚才团在手里,多了褶皱。 许知意也不心疼,她把膏药贴服帖,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传达到了膝盖。 珍珠流苏叮当碰撞,随后静止在绸带勒住的腰间,她的膏药贴好了。 许知意要回包,附近没有垃圾桶,她本想把贴膏药留下的废纸攥在手里。 谢玉成交出凯莉包的那刻接替许知意手的废纸,一件有着温暖体温的西服外套盖在了她的肩头。 谢玉成的肩膀宽阔,盖上许知意小了一圈的肩头,直溜溜地向下滑动。 许知意愣愣地用两只手抓住衣服收紧,与此同时,谢玉成拿着那张药香浓郁的纸走到树下。 原来,那里有一个垃圾桶,树影遮蔽,凭借许知意的视角是看不到的。 谢玉成扔废纸的功夫,许知意想还给他衣服。 “穿着吧,天冷。” 谢玉成的身材高大,白色衬衣挺括,西装裤子绷得笔直。他站在那里,像是冬日的阳光,带给人间疏离冷感的温暖。 许知意问:“我和盛明韶谈话,为什么打断?” 关如越是定下了婚约,这份婚约有名无实,就算许知意是谢玉成未婚妻,这种打断还是让人感到不舒服。 “我没有打断,是他自己不愿意。”谢玉成凛声说:“他晚了我一步,这话难道不是许小姐说过的?” 许知意索性说:“可是,我并不是非你不可,我有其他的选择,首都多的是男人让我选。” 谢玉成肯定道:“当然,许小姐有无数的选择。” “在众多的选择中,我是更好的选择。” 许知意无端地嫣然一笑,底气十足地说:“我不是小孩子,用不着教我做事。你是不是更好的选择,我自有考量。” 这句话的姿态高高在上,而她也有挥霍的资本秉持着这种态度。 普通人能购买到和有钱人同款的奢侈品,买不到自信和胆量,这是有钱人独有的奢侈品。 宴会厅的车走了几辆,密不透风的道路撕开了一条缝,许知意的司机开车驾驶在宴会厅外面的道路。 司机向杨家说明了情况,这条来自不易的道,是专门为许知意让开的。 两侧拥挤不堪,中间畅通无阻,鲜明对比下,司机停下车静候许知意吩咐。 许知意脱下西服外套,双手奉上,她回头说:“谢谢。” 谢玉成接过去,单手揽在臂弯间,轻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其实,许知意是欠谢玉成一句谢谢的。 那时候,首都的天跟这一样,干燥凛冽。 只不过当时是过秋入冬,许知意报名了高中的晚会表演。 为了这场表演,每日晚自习课她就去学校空闲的舞蹈教室练习。 许知意穿着粉色的舞蹈鞋跳芭蕾,音乐是德彪西的《月光》,她十几岁最爱的曲子。 偶尔的课间,一群男生慕名来看,陪着的唐锦茵会把窗帘拉下来,不让起哄的男生打扰许知意。 她的鞋子跳废了几双,争取舞蹈可以表演得完美无瑕,唯独没料到在上台之前音乐出了意
外。 距离上台还有一分钟之即,上传的音乐件一同乱码,学校花千万购买的音乐播放设备成了哑巴。 赶来维修的人说要几分钟时间就能好,许知意的节目正卡在这个档口。 首都大学附属高中的晚会由学生会举办,学生会的几个负责人争吵起来,一个要调换顺序,一个要砍掉节目。 然后,表演完小提琴的谢玉成说:“我会德彪西的《月光》,上台吧。” 争吵的学生会干事立刻停嘴,上台的谢玉成同为学生会成员,是这场活动的主要负责人。 舞蹈是许知意花心思编舞的,在草稿纸上画了几遍舞蹈动作,修修改改不知多少遍。 她不甘心就这么白费心血,于是许知意答应了。 星空璀璨的夜晚,月亮高悬在大礼堂的顶窗,框成了一幅画。 音乐声起,冷白的灯光聚成一个光圈,许知意台上翩翩起舞,白纱转动,山茶落地。 谢玉成拉小提琴伴奏,甘愿当起配角,西服马甲,长身玉立。 学校风云人物的纠葛,总会引得台下纷纷猜测。 许知意知道谢玉成是为了晚会的完整性,但是她依然想郑重地说声谢谢。 可惜,谢玉成没给她这个机会。 下台后,谢玉成悄然离去,许知意穿着舞裙找不到人只得放弃。 晚会结束后,许知意不在学校里上课了,余浓绮指导她在家进行舞蹈训练,后考取了国外的艺术名校。 之后,他们竟然没有见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