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案发
夜里下了场暴雨,次日无话。
到了第三日上午,小金掌柜将将卸了门板把铺子开张,突然冲上来几个家丁模样的汉子,有个上了年纪的老汉,惶然问道:“你可是小金先生?”
小金掌柜向来信奉的是和气生财,拱手道:“正是在下,不知老丈有何指教?”
那老汉自报家门:“小老儿是状元坊何家的管事何钟,先生可知晓我家大爷去了何处?”
“何家大爷,何秀才?”小金掌柜楞了楞神,“他不是早回家了。”
钟叔道:“我家大爷前日说出门访友,当天没有回家,还以为是在哪里耽搁了,昨儿还是不见人影,倒有个街坊说前日看见你们在张家老店吃面,故此特来问你。”
小金掌柜有些发懵,道:“这事蹊跷,我与何秀才前日确实在张家老店吃面,之后就各人归家了,何秀才怎得没有到家?”
见钟叔没头苍蝇一般,小金掌柜安慰钟叔几句,提醒他何家广有地产,几处别庄都得去问问有没有人知情不报。
他自己也打发店里伙计去四处找找,然而何秀才从此再无音信,就此失踪不见了。
何家找不到大爷,告到县衙,怀疑是小金掌柜谋财害命。
县衙传小金掌柜去过堂,小金掌柜自问清清白白,面无惧色就去了。
因正印知县去省府公干,问案的是本县四老爷王典史。
由苦主何家先诉,何家大奶奶是娇滴滴的官家小娘子,自然不宜上堂,何家人丁单薄,代表她出面的是管事钟叔。
钟叔便把何秀才中秋节后一日出城访友,街坊刘二郎亲眼见,当日下午何家大爷与金家画访的小金掌柜同在张家老店吃面的事说了一遍。
之后何秀才再未归家,何家悬赏线索。
有本县老户三人,目睹何秀才与小金掌柜那日上午辰时(早上七点)左右骑马出西门,两人目睹当日午后申时(下午三点)左右,小金掌柜独自骑马进西门,去的时候是两个人,回来只有一个,何秀才极有可能被小金掌柜谋害了。
小金掌柜连声喊冤,遂把与何秀才一同去砚山长乐村叶尚后人家访画,没有遇到主人,回转县城,在郊外张家老店吃面,然后各自还家说了一通,实在不晓得何秀才为何失踪了。
说着说着,小金掌柜回忆到一些细节,便向典史老爷禀明:“小人突然回想到,那日何秀才曾对小人说起,他极爱长乐村那一带的乡野,以后要去那里住住,作些画儿。会不会何秀才悄悄地隐居在那里也未可知?”
这个线索比较重要,王典史委派了班头老李去长乐村叫地保署理办案,何家也派了两名家丁陪同,这事得细细访来。
金家画坊是县里有年头的老铺,交了铺保,便也不羁押于他,嘱他随传随到。
过得一个旬日,九月初一清早,小金掌柜正端坐在店堂里犯愁,这些时日他吃不香睡不着,买卖都无心做了。忽然一队公差进来将他按倒在地,用链子锁了拖起就走。
“官爷,这是干甚么?”小金掌柜惶然。
领头的公差冷笑一声,道:“都是上峰的命令,别怪弟兄们不讲情面。”
街衢不远的地方,有个人影伏在高处,偷偷瞄着金家铺子中发生的事,然后走到小巷深处,不久,一辆马车急急驶出,往城门而去。
再到堂上,王典史跟上次像换了一幅面孔,疾言厉色道:“大胆刁民金福友,你是怎么谋害本县生员何秀才的,还不如实招来。”
小金掌柜竭力喊冤,回道:“小人上次堂上所说,句句都是实话。小人与何秀才并无怨仇,为何要谋害他。“
王典史哼了一声,传人证上堂。
一名灰布老者堂前跪下,道:“小民是长乐村甲长金大雷,长乐村共有民户九十六户,小民每户排查,近月来并无外来二十许生模样的外人留宿。“
又有一个三旬上下的男子侧旁跪下,畏畏缩缩说道:“小民是长乐村叶十九,先叶康肃公正是小民的祖父。”
小金掌柜余光里瞅着,果然是叶尚那不成器的后人叶公子。
昔日叶尚何等的位高权重,为一方之望,不过三世,孙辈竟然县学都不曾进得,县学生员见官不跪,口称学生便是。
只听那叶公子说道:“中秋节后一日,小民整天都在家中,并没有见到外客来访。”
小金掌柜如电击般,瞬间领悟到叶公子的意思,手指着叶公子,咒骂道:“你这个败家子,胡说什么,八月十六我同何秀才明明到了你家,你家住在村口牌坊朝西第三家,房屋旧得快要倒了,我们看到了你家里收藏的黄大痴的画,哦,画儿不会说话,嗯,还有你家的老仆作证。”
叶公子讪讪道:“启禀老爷,中秋节那日各家债主都来要账,小民无钱可会,只好躲了出去,八月十六清晨才敢回家,家中老仆也来讨要工钱,小民便叫他先回家放假几日,容我想想法子筹几个钱。”
小金掌柜怒道:“老爷莫听他浑说,叶十九这是怕牵扯
到何秀才案中,才推卸责任。”
叶公子委屈道:“老爷冤枉,金福友无中生有,想要诬赖小民。”
二人互相攀扯,喋喋不休,王典史却是个耳朵根软的,听他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竟无从分辨,只得先退堂,命班头老李把他们俩人暂时收押着。
一时间这桩案子在兰溪县传得沸沸扬扬,或说小金掌柜图财害命的,或说叶十九仇富杀人的,更有离奇者说何大奶奶不守妇道,谋杀亲夫的。
何大奶奶恼怒不已,何家是县里大户,过得几日便向衙门施压破案。
兰溪知县刘县尊虽从省里回来了,知此案件是个烫手的山芋,便仍令王典史审理。
刘县尊是少年得意的二榜进士,今岁新任兰溪知县,对原先县令留下来的县丞,主簿,典史几个佐腻官是百般看不上,其中犹以无能的王典史为甚。
又过了几次堂,王典史实在颟顸无用,既没有抽丝拨茧的断案手法,也无动用大刑的酷吏手段,刘县尊那里又苦苦逼迫结案。
王典史受了申斥还罢了,倒令班头老李他们日要吃一顿板子,手下人等好生埋怨与他。三木之下,什么口供得不到,偏偏王典史好生迂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