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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霙华历乱为谁春(第2/2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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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已经不疼了,又没有别的症状,谁耐烦喝那苦药啊,况且是药三分毒,而且花销也不小……”褚仁还在絮絮地解释。

“唉……”傅山叹了一声,用掌缘轻轻捋着褚仁的眉头,似乎这样便可把愁容捋散,把眼睛点亮一般,“还轮不到你操心这些柴米油盐的事情,傅家就算再落魄,也养得起你一辈子……就算你想过锦衣玉食的日子,也是足够的,只是……有更要紧的地方要钱用罢了……”

褚仁心道,果然如此,傅山变卖各处田宅,所获必然不菲,但家中却见不到一星半点儿,这些钱,想必都拿去筹建义军了吧?联想到昨夜傅眉说的,三大亲王齐聚晋省,总觉得有些不安。

“看他症状,眼睛是无恙的,应该还是头脑中的淤血作祟?”是傅眉的声音,怯怯地,带着一丝小心,声音又有点含糊不清,可见傅山那一掌打得不轻。

“嗯……只是拖得久了,恐怕不好调养。”傅山的声音有些低沉。

眼睛只有光感,看不见东西,褚仁心中也是怕的,但转念一想,在这个时代,若傅山也治不好这病,只怕天底下就没有名医能治好了……更何况,根据流传下来的史料,似乎并没有记载傅仁是盲人,若是盲人,又怎能为傅山代笔呢?总归,是能治好的吧?想到这里,褚仁心中又有了几分安定,于是宽慰两人道:“应该是淤血压迫了视神经,只要化掉淤血,就能看见东西了。”说完仰着脸儿,冲着阳光的方向,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春日的午后,阳光暖融融的,褚仁和傅眉因背上都有鞭笞的伤,便并排趴在榻上休息,难得的浮生半日闲。

傅眉拿着一卷,随意翻卷着,为褚仁读诗:“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傅眉的声音低回婉转,在午后明朗的阳光中飘**着,像一只温柔的手。

“最后两句好熟,这是什么诗?”

“《越人歌》。”

“讲的什么意思啊?”褚仁问道,“别笑我啊,我古底子很薄,什么都不知道的。”

“意思是,一个渔夫,驾着小舟在河上,得知船上的人是个王子,他心中又是欣喜,又是自惭,又是烦闷,因为他喜欢这个王子,但是又不敢开口表白。”

褚仁痴痴地听着,又问:“这诗,可有什么典故?”

“这诗讲的是楚王的弟弟鄂君子皙,一日乘船出游,那越人船夫爱慕他,便唱了这样一首歌,表达了对子皙的爱慕之情,子皙当即让人翻译成楚语,明白歌意之后,便走过去拥抱船夫,给他盖上绣花被,愿与他同床共寝。”

听到“同床共寝”四个字,褚仁心中一动,身子却像是僵住了,一动不敢动,生怕触碰到了傅眉。

傅眉却没注意到褚仁的异样,继续娓娓说道:“不管两人的身份地位有多悬殊,也不管山水国界的阻隔,甚至他听不懂他的语言,他也听不懂他的语言,但爱慕这种心情,就像日月交替,四季轮转一般,既然来了,是谁都阻止不了的。”

褚仁问道:“那船夫,也是男的吧?”

“是……”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三月天时,正是暮春,天气还不算很热。许是因为心猿意马,许是因为两人并头而卧,褚仁竟觉得全身燥热,手脚也似无处安放了似的。

褚仁掀开了身上的薄衾,“好热。”

却又被傅眉拉过来盖上,“仔细受了凉。”

褚仁定了定神,笑着说道:“你还是给我读医吧,我也好学点东西,我不懂诗,你这是媚眼做给瞎子看了。”

“别说什么瞎子瞎子的,多不吉利。”傅眉嗔道,“爹爹说你这是脑病,不能劳神,以后病好了,尽有时间学医的,哪就在乎这一日半日了?你既然不爱听古诗,说说你们那里有什么好诗给我听听,好吗?”

傅眉每每提到褚仁穿越而来的时代,总是说“你们那里”,就好像说着山东湖北一样,仿佛彼此之间没有隔着时空,只是隔着山水……

褚仁笑了,“我们那里……写的都是现代诗,没有平仄,没有格律,甚至押韵都不讲究的,你一定会觉得浅陋。”

“去了平仄韵脚的束缚,反而更能把精力放在意境上,只怕这才是诗的真味。”傅眉反驳。

“可惜我不大喜欢诗,只记得一些零星的句子,一整首可背不下来。”褚仁有些尴尬。

“便是句子也好,说给我听听!”傅眉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好奇与兴奋。

“譬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傅眉一怔,“这算什么,也太短了吧?”

褚仁又想了想,“那么,‘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傅眉低低重复了一遍。

褚仁只觉得手腕一热,是傅眉的手,握了上来。“会好的,你别担心……”傅眉安慰道。

“嗯!我相信爹爹的医术。”褚仁侧过头,报以一个微笑。因为看不见傅眉,那个笑脸失了焦点,偏向一侧,反倒是平添了一丝凄凉。

傅眉红了眼睛,又强压着,故作平静地问道:“还有吗?再说一个听听。”声音中已带了一丝鼻音。

褚仁浑然不觉,侧着头想了片刻,说道:“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这个大有禅味!”傅眉赞道,回味片刻,又道,“这种的我也能写:‘此辈确非饥寒累了我,正是我翻累了饥寒*’。”

“好诗!”褚仁听了,心中一动,反手握住傅眉的手,“不甘心就这样一辈子吗?”

“没有……王谢燕去,玉堂花萎,兴衰有道,世事无常,并没有什么可不甘心的……之前也没大富大贵过,此时也算不得有多贫贱,如此而已……”

注:

*此辈确非饥寒累了我,正是我翻累了饥寒:傅眉原话,见《傅山全》杂记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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